归魂

神州巴蜀,自古丰饶。其地萦山驻水,轻浓雾霭、晴雨天气,宜人宜物。其果蔬甘润、鱼米滋润,有“天府”之名;而人群隽秀,性情遒媚,有“巴将蜀相”之别。

古之贤人逸事往矣。上世纪三十年代,倭贼肇事卢沟桥,其势如疯虎,虐我国土,震惊寰宇。巴蜀之民未敢偏安一隅,倾全力供给物资、民夫。先后三百余万将士出川,死伤失踪者近七十万,歼敌万二千有余。有战场处即有川军,风靡“无川不成军”之说。刘公湘亦牺牲于武汉前线。

历经八载,战事方毕,举国欢庆。人皆欣喜若狂,不能入睡。

巴渝一老者卖面,夜已深,月半残,汤尚热,面未完,摊未收。突见一羸瘦军士,背长枪,扛大刀,军装褴褛,草鞋敝旧,面目黧黑,颜色枯槁,形容疲惫,默默坐于摊桌前。

老者虽未入战场,早闻出川将士遭遇,其形象铭刻于心。甫见之,顿觉腑内沉痛,又不敢形于颜色,忙煮面、拉家常:“汝归欤?八载铁血,苦也!汝经历何战场、战事?既归,宜休整……”

其未回话,埋头猛吃。老者煮面十余碗,至无面可煮。知乡里儿郎四处转战,后勤艰难,温饱不继,心甚歉疚。思虑再三,欲延其至家,尽情款待。然座上无人,桌上面碗空空,重叠散置;长枪、大刀犹傍桌侧。

老者大惊,游目四望,惟长街寂寂,夜风凄厉,夜色沉沉,并无一人。时四围庆贺诸人渐稀,灯火点点,欢声笑言有远有近,而无人知此间事也。老者大恸,放声哭喊:“吾等转战川外之儿郎归魂也!其饥寒乏累、孤苦飘零,几人知耶?”

闻者无不怆然。人皆聚而挑灯,燃香烛纸钱,置酒饭瓜果,哽咽悲泣,务求一祭。

叩闻之,悲不能抑。此大节无疆,自可旌表;百战功成,万骨苦魂,想来无可厚非。而当年实况,不堪回首:生作巴蜀人,死则护国魂,马革裹尸,死则死矣。巴山蜀水,忝为后方,力担国府财政支出百之三十。出征儿郎,分散削权可矣,力战可矣,躯骨寸断可矣,曷弹粮屡绝,几为饿殍?

同胞不同命,睹之目酸,心痛愤慨,都作史烟而已。今狼子野心,环伺不已,若必复战,望同仇敌忾,同仓同袍。不复有凄魂寞寞,万里来归,惹乡人心酸痛哭,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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