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爱人的亲弟弟。第一次见他是在爱人的升学宴上,那时候弟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杀马特少年,初中便辍学闯荡社会。
那天打麻将时弟弟来凑数,赢了钱却又悉数奉还,十分豪气。结婚以后,弟弟叫我姐,他说姐好,姐亲。
弟弟很能干,在工地里当着小包工头,开个面包车,呼啸而来,嗖乎而去,无拘无束野蛮生长。晒的黑黑的,头发长长的,耷拉着裤子,穿一双拖鞋,叼着一支烟,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社会人。
突然有一天见到弟弟,我大为惊讶,弟弟收拾的利利索索,穿戴的整整齐齐,皮肤也白了一些,一米八多的个子,露出了天生的好身材。
弟弟一见到我就兴奋的说他有对象了。说来有趣,之前弟弟相亲了好几次,有一回,姑娘看上他了,他没看上人家,媒人问意见,他说:我还小着呢!
后来我跟弟妹讲了这个故事,弟妹害羞的笑了。弟妹是个善良聪明又朴实的姑娘,个子不高,微胖,笑起来有酒窝。弟弟结婚后一直住在丈母娘家。后来有了孩子,日子过得很幸福。
各自忙于生计,相隔五百公里一年见几次面。
后来,我身体欠安,弟弟和弟妹拿来了所有的积蓄。我生病的第六年,身心俱疲,自觉很难撑下去。有一天,弟弟夫妇二人来看我,吃完饭,他喝的五迷三倒,搂着我的肩膀说:你给咱撑住,撑住,有你在,家就散不了。
我说:好,我给咱撑住。
回家路上,弟弟一直说:你撑住,撑住,你要给咱撑住。
我连连点头,我撑,我撑。
像极了打仗的时候,面对失利的局势,一个人站出来说:弟兄们,我们要撑住!
那一天,弟弟喝了一斤多的酒,七倒八歪的回了家,嘴里一直说着:撑住!
弟弟说:钱不够了还有我,咱家还有院子,都卖了,给你看病。你,撑住!
我大受鼓舞,颓丧之气一扫而空。重新收拾心情,继续摸爬滚打。
又二年,打了无数次仗的我万念俱灰,心如枯草。弟弟来了,半瓶酒下肚,他挽着我的胳膊说:长嫂如母。
我说:怕是坚持不住了。
弟弟说:有你在,娃放学回来一进门,有一声妈叫,那就行了,哪怕你是个瘫子,只要有这一声妈叫,这个家就不一样了。
又喝了几杯,弟弟拉着我的手说:有这一声妈叫,跟没有这一声妈叫,不一样,我跟你说,不一样。
我想起儿子,若有一天,儿子背着书包回到家,叫一声妈,茫然四顾,却没有回应。
我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儿子今年11岁了,我不能想象这种景象,我得心疼死。
可是,当年那个13岁背着书包回到家的少年,叫了许多声妈,却无人回应。于是他扔下书包,再也没有走进教室,一头扎进社会的滚滚洪流中…
那个少年,就是弟弟。
倘若母亲没有走的那么早,父亲便也不会去的那样快,16岁的少年,不会那般孤独。
后来,少年成了男人,他看到了另一个少年,对那个少年的母亲说:你就让娃有一声妈叫!
他的兄长,学业优秀,事业顺利,正值当年,却被我拖累,久而久之,难免心情黯淡。我不忍心,请弟弟匡扶。
弟弟醉酒后只说了一句话:老大,你是干部,我是农民,老了还指靠你的退休金养活我呢!
他哥连连称是。
我称赞:你这一句顶一万句。
弟弟是个务实的人,和我谈起身后事,问我:以后死了你打算埋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咱家祖坟让不让我埋。要不我就埋在公墓里算了。
弟弟说:以后就埋在一起,人就是烧个纸也方便。
我们讨论这些时泰然自若,好像是讨论去东边买菜还是去西边买菜。
想起前几年,弟弟要去工地,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我要去干活给你买房了了。
我说:我谢谢你我买房子。
过了一段时间,单位分房子,他干活赚来的钱被我们扫荡一空。
新房子下来时,我请他去看:怎么说你也是股东嘛。
朋友们都说我们有一个好弟弟,其实我深知,弟弟好并不意外,弟妹好实属难得。若不是弟妹的大力支持,弟弟又哪里来的底气?
我们这家人,聚在一起,真是幸运,倘若公婆二老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们高兴。我们四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孩子们有爸爸妈妈,有大妈大伯,有二妈二爸!
在这人世间,完成各自的使命,然后潇洒离去。祝我们活的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