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食事
小时候,家住矿家属区,靠近食堂。这是一个老食堂,苏式建筑,场地挺大、墙壁残破,窗小且高,里面黑乎乎的,像个身躯庞大又有些邋遢的老人。邻居阿姨在食堂工作,和母亲关系不错。知晓食堂“内幕”的母亲每当瞅准哪餐有好吃的,便支使我去打菜。每次我踮起脚尖,将我家的大盘子伸进小窗口,邻居阿姨便快速接过,拿起大勺子满满扣上一盆,手绝对不抖。我家常打的是豆角炒肉,许是那时吃多了,我现在很不爱吃这道菜。
打菜时,常碰上爱逗小孩的大人们。这些人多是下井的矿工。他们总拿着筷子敲碗,发出嘈杂的声音。他们还爱跟邻居阿姨开玩笑。这群糙汉子,刚从井下出来。此刻,他们是放松的,大块吃肉,大碗吃饭,再抿点小酒。他们中有一位我印象很深刻,年纪看起来特别小,脸庞总是红的,似洗浴后蒸腾后的红晕。他很少说话,也不敲碗,看来十分腼腆。每当其他人逗我玩时,他总是鼓着满腮帮子的饭菜,笑着瞧我。
某一日,食堂又响起了哀乐。因为食堂地盘大,矿上的丧事便总在那里办。吃饭之地一下子成了祭奠之处。这次是瓦斯爆炸,两位矿工因公去世,其中一个便是那位面色红润的年轻人。母亲望向食堂方向,叹道:造孽啊,不到二十岁,没吃几口饱饭。
父亲从事地面工作,不常下井,一旦下去便会用矿工帽兜回家一些“福利”:几双劳保线手套、数个馒头等,这些都是下井补贴。母亲喜滋滋地接过线手套,而我只对馒头感兴趣。这些产自食堂的馒头个头大、淡黄色,土头土脑的,长得像长方形的砖头,嚼上一口,软而不失筋道,浓浓麦香中带些食用碱的味道。馒头皮尤其好吃,我常偷着去撕,不一会儿,所有馒头便秃了头。长大后,感觉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馒头了。
上了高中和大学,天天吃食堂。一顿顿餐食,养育了青春饥渴的肠胃。那些菜,现在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在彼时彼地,却是珍馐美馔。高中食堂的白菜炖猪肉,薄薄的肉片肥瘦各半,许是厨师图省事,一片足有半个手掌大,咬上一口满嘴流油。大学食堂里,围出了一个小炒间,只做蛋炒饭、爆炒猪下水等简单菜式。价格稍贵,也有众多拥趸。吃顿小炒,肚有油水,连走路都跟装上弹簧似的。我也是从这时开始吃猪下水的。曾数着菜票,定下计划,打算炒腰花、炒猪肝等挨个吃下去,可惜吃到炒猪舌时便毕业了。
如今的单位食堂,明亮舒适,菜式丰富,还能刷脸消费。食堂,跟着时代一起进步,俨然一部进化史。不过,不论食堂如何进化,它就是个简单的可以吃饭的地方。且存忆这份单纯干净,在简单的饮食里与碗筷磕碰,继续当一名努力吃饭的“干饭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