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末，我在慵懒的阳光中懒散地混过一个明明在前一天晚上就已安排周密的早上，吃过在这次疫情期间练得一身娴熟厨艺的妈妈准备的午饭后，正踌躇要不要去学习时，“下午要不要出去转转？”同样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的爸爸的询问声传来。不。我第一时间在心中这样想到。但我又同样意识到这是一种无谓的紧迫感--有时间时不知道珍惜，在有别的事情干预的时候，又不舍得这即将被无差别浪费的时间，何必呢。“好啊。”我回答。

    在车上时，我和我妹在车的后座就像冲破了捕网的野猪，随着从手机里放出的已经快听腻的旋律，近乎癫狂的鬼舞。啊，这就是自由...选择出来果然是对的，我如此想到，虽然车窗外的风景是毫无特点的绿草，大树，蓝天和稀疏的街道。但无论怎样，这也算是脱离了日常的轨道。如果有谁想要改变生活，并且还期待着一些美好的惊喜和邂逅，那么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先离开每日需要经过的路径，去往另外一个地方。我和我妹已经在小区里逛了无数遍，甚至摸清了每块灌木丛下的苔藓分布情况，然后还有一次我们顺便拿着一把废弃的厨房铲子，提着挖沙子的小塑料桶，戴着手套去“视察”了一番。离开的时候，我们的桶里装满了我们的赃物，小心地观察着小区里往来的大叔大妈的眼色，但幸好，每个人好像都只关注自己。

    “你们要去哪儿，金鸡湖还是阳澄湖？”爸爸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和我妹相视一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金鸡湖！”为什么不是阳澄湖？不知道，只是因为我们对金鸡湖更熟，面对未知，我们选择了保守的那个。结果，爸爸把我们带到了阳澄湖。那一刻，我多少了体会到了一点妈妈的抓狂心理--爸爸的小固执。既然心中早已有了想法，那又何必要询问我们的意见呢？但如是想的我，本质上是因为我我没有主宰一切而不快，所以结论是：我同样是自私的。

    但巧的是，我们发现了在阳澄湖半岛旁边新建了一个大型广场，它看起来就像一座皇家公园，让我刚刚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净。并且这个地方从停车场开始就华丽得咱这一介草民有点儿慌。欧式的设计让整个场景在阳光的渲染和修剪得当的灌木丛的点缀下显得格外空旷和惬意。在停下车后，我们从车道走上了地面，并且抄了近道--我们从两个摆放好的横杆之间挤了进去。（不文明行为，请勿模仿）

    “快乐，我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狂笑。

    当时正值下午一两点的用餐高峰期，不少和我们一样在家里憋坏的人们正在餐厅外露天的小餐桌上用餐。“看你们想吃什么，赶快去买。”爸爸一边双手插兜向前踱步，一边身体向后微微倾斜，让灿烂的阳光可以直接打在他的脸上，一幅好惬意的样子。

    “哇----”当我和我妹看见一家装修简约但散发着前卫的气质的巧克力店时，不禁唏嘘。这对于嗜甜的我来说，太致命了。“快来。”我一把拉住妹妹走了进去。当我们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支香草巧克力双拼冰淇淋走出来时，爸爸脸上的兴奋陡然消失，“怎么只买了一份？”爸爸压抑着心里的负面情绪，仍笑着对我们说话试图显示他的友好。

    “嗯，我们两个人吃一份就够了，咋啦。”我不理解为何当时我爸会有这样的情绪。

    “哇，这个巧克力味好浓啊。”我感慨道，忽然，我意识到了原因。“啊，对不起啊，是因为我没有给你买吗？”

    爸爸没有正面回答，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然后继续看他的手机。但那一刻，我肯定，我爸是读不进任何一个字的。“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我爸酸溜溜的独白好像轻描淡写地从他嘴里飘出。

    “...竟然连一个冰淇凌都不肯给你买是吧，哈哈哈。”我立马接茬，试图用幽默和尽可能的坦白来挽救这即将情绪失控的场面。

    “是啊，太寒心了啊。”我爸苦笑了两声，继而说：“但我是无所谓。主要是...”

    “是啥？”

    “你们两个人，也不至于买一个啊。这够吃吗？”

    “但这贵啊。”我立马回嘴，“而且我们两个够吃了，也就尝个味道。”

    “出来就是消费的呀，贵就贵怎么了，冰淇淋还买不起了？”我爸忽然有点激动，“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一起吃一个不太好吧...”

    “嗯...”我愕然，顿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知此时我爸到底是在为谁辩护--是在为我没想到要孝敬父母而寒心，还是为我们姐妹俩因价格原因而只买一份冰淇淋的寒酸劲儿而感到心疼，还是感叹自己这一生没有太大作为，以至于让女儿们连一个冰淇淋都不舍得买而感到世事沉浮，继而联想到自己现在已无力改变，因为属于自己时代已经逝去...

    我们仨儿，就这样僵持着。我们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一言不发地逛着这个精致的花园。我们就这样慢慢地来到一小片湖泊附近，里面的水清澈见底，水底种植着整齐的海藻。这从我们俯瞰的角度来看，就像一大片幽静的水下森林，让原本心烦意乱的我们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好美。我再一次感叹。

    在我和妹妹对这冰淇凌的味道惊艳的情绪中，这冰淇凌也很快吃完了。我呆呆地望着湖面，思考了一下，然后选择用陈述句来说这句话，“爸，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不要了。”我爸没有犹豫就拒绝了我。然后说完后，爸爸不知是感觉到了一丝尴尬，还是被另一处的风景吸引，走到了其他的地方。

    此刻我思考着，这句话在我爸是传统的中国人的条件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还是不要？但我是行动派的，我觉得反复揣度我爸的真正想法，不如直接表达我的态度，而这只能通过行动来体现。于是我没有搭理，直接朝巧克力店走去了。

    “姐姐，你去哪儿？”我妹问。

    “给我爸买冰淇凌去。”我回答。

    “哦。”

（后来通过与我妹的沟通我才知道，我在去买冰淇凌到回来这期间发生的小小故事）

    我爸后来看我不见了，便问我妹，“你姐去哪儿了？”

    “去你给买冰淇凌儿去了。”我妹回答

    “我不要。”我爸再一次拒绝。

    “那我去把她叫回来？”我妹问。

    “……”

    我妹看我爸不做声，便没有行动，任凭我去了。而我爸也没有再说什么。

    当我拿着冰淇凌大步的向我爸走去时，我爸看见了我，以及我手上的冰淇凌。他好像一时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这情景，便又低头看手机，但此刻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只好又抬起了头。

    “你真买了啊？”我爸问。

    “对啊，专门给你买的。”我回答，“给你。”

    “我不吃。”

    “......”我的手继续举在那里。

    “我不吃。”

    “......”我有点上火，为什么这么推推让让的，直接拿着吃不就完了？

    “你拿着呀。我专门给你买的。”我再一次尝试。

    “不要啊，我不吃，你吃。”

    “...我不吃。那我扔了？”

    “那你扔吧。”我爸斩钉截铁地回答，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反他往日勤俭节约的形象。

    “你为什么搞得那么尴尬？你要是不吃那你一开始干嘛那么说，说得那么辛酸的样子？”我忍不住发怒了，我不懂，为什么大人不能直接把所有的想法都吐露出来，为什么我们要去揣测别人的心理，为什么快乐不能来的简单一些。

    “我真不吃，我肚子疼！”我爸想出了用一个正当理由来拒绝。

    “那我吃了。”我厌倦了这个无谓的礼节，只想早点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

    “你们吃吧。”我爸用关心的语气回答，然后坐到我们斜对面的长椅上，开始低头看手机，但又时不时地瞄向我们，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在吃。看到我们真的在吃之后，我爸才安心地看向其他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我爸真的半路停车去上了卫生间，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上还是为了呼应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而装的。我爸上完厕所后回到车上时，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只有我还憋在后座上生闷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可能是天干物燥，肝火旺，也可能是我本来就脾气差，但我知道在这件事里肯定有幼稚的我现在无法体会和理解的微妙。但当我在写下这些文字时，再回头仔细想想我爸当时看到我们姐妹俩拿着一个冰淇凌时的莫名哀愁和那坚决不吃冰淇淋的态度，发现这要是放在高中语文的阅读题里，那么答案其实很简单也很老套--一定就是父爱。那我当时为什么生气，其实是因为我对父亲的爱的表达受到了阻挡，而那阻挡就是反过来他对我们的爱。毕竟，最后吃掉第二支冰淇凌的还是我们姐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