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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晚风凉，相约望夕阳，水远山长。
秋叶落晚照，岁月亦相邀，风也寂寥。
夜深人独坐，忆今朝昨日，过往迢迢。
谁轻唱歌谣，一曲声未了，云淡路遥。
————云杉
对于时光，我们总是来不及告别，它却早已远去了。
人随着年纪的增长，眼前的事情不怎么记得清楚，遥远的记忆却会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起来。澜在外头多年，想念起家乡玉兰花开的时节，偶尔会连带着想起“彬”来，不知这些年过去了，他是否无恙?
记得台湾的电影导演候孝贤先生说过这么一段话：“生命中有许多吉光片羽，无从名之，难以归类，也构成不了什么重要意义，但它们就是在我心中萦绕不去。”
如果把现代化的大都市比做大家闺秀，那么澜的家乡—那个小小的县城可比是小家碧玉了。澜的家乡富饶美丽，窄窄的街道两旁屹立着高高的笔直挺拔的白玉兰树。每当阳春三月，整个小城就会弥漫着玉兰花淡雅而微带甜味的芬芳，是那么地令人陶醉。走在路上，闻着风中的玉兰花香，连空气也会变得浪漫起来，那是澜心中永难忘却的印象。
每当想念家乡的时候，澜的眼前总会闪现出“彬”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彬”是个男孩子，他有着一双真诚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那时，他常常因为加夜班睡眠不足，两只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依然不影响澜用“如水”二字来形容它。或许用“如水”二字来形容男孩子的眼睛不够贴切，但澜翻遍大脑的每一寸地方，都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它。它一直深深映在澜的心上，二十多年，时不时在某处看着澜，看着澜，无限深情。
岁月仿佛是一条河，一边儿哼唱着欢快的曲调一边儿淌着忧伤的泪花，就那样奔腾着，奔去无边的尽头。
澜与彬的相遇、相识时候，正是家乡玉兰花恣意盛放的三月。由于父亲的突然辞世，不忍看着母亲形单影只的澜只得暂时放弃了自己得以自由呼吸的远方，放弃了自己努力耕耘的工作岗位回到家乡去，她的同母异父的哥哥暂时帮忙安排她在一家公司上班。
打从澜跨进新单位大门的那一天起，就隐约发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远处注视着自己，有一个身影总是跟随着自己。高傲的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在外多年的她周身弥漫着城市的气息，总是吸引着小县城年轻人惊艳的目光，然而年轻的她总是不屑一顾。
拥有那双眼睛和身影的人是彬，被澜深深吸引着的他并不气馁，他锲而不舍，甚至嬉皮笑脸地我行我素。
有一天又到了午餐时间，彬又径直坐到澜的面前去。在这之前，他几乎是天天这样，抓紧一切可以接近澜的机会。他从不在意澜冷漠的目光。
那天他终于找着了机会，自顾自地微笑着对澜说：“嗨，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哦”。澜开始并不想睬他，后来一想，总是躲避也不是办法。她于是十分不耐烦并且不屑地白了彬一眼，不曾想打从进公司以来从没正眼看过彬的澜，一眼就被彬那双充满着温柔与善意的眼睛吸引了过去，她的心中突然动了一下，不觉又多看了彬一眼。相信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都会在倾刻间溶化的。四目相顾间，澜的表情突然间少有的不自然起来，她觉得自己之前实在不应该那样漠视了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
彬他并没有瞎说，他们确实是见过的，但要说是认识应该还谈不上。在中学时候，他们曾经同班过一年，但是一年中他们从没有说过话或者打过招呼。那时候彬算是大家眼中可望不可及的校草。他总是穿着一身绿色的旧军装，大概是他爸爸退伍的军服，背上还常常挎着一个同色系的军用帆布包，英俊而秀美。
这世上许多帅气的男孩子似乎都是美而不自知的。彬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那样得引人注目，毕竟他还只是个质朴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学生时代的女生要比男生成熟许多的缘故，那时的澜和其他女生一样，一直偷偷喜欢了彬很久，很久。
彬当时并不知道中学的澜曾经喜欢过他，也或许是那时的澜还没长开，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只是事过境迁，许多年少美好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时所拥有的心境也逐渐地变淡褪色，再次地相遇并没有给澜多大的惊喜。不知是时间不对，亦或是地点不对，让彬反而是那般莫明其妙地情不自禁。
自那次午餐之后他俩渐渐地熟络起来，澜不再排斥与彬在一块儿聊天，玩耍。因为澜知道彬是单纯的，善良的。他一门心思地对澜好，天天如影随形。下班了就邀请澜坐他的自行车后座回家，吃饭的时候也必定要和澜一起吃饭。那时候，只要每天能看到澜，彬在工作中就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他的眼中脸上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那时他们单位的效益还好，小组与小组之间经常要轮流加夜班。彬原本跟澜不是一个小组，为了接近澜的机会多一些，他主动跟领导要求换岗。彬是组长，常常给澜开小灶，在工作中照顾她。轮到澜接班的时候，彬负责去叫醒澜，可是每次看着澜酣睡的模样是那么香甜，那么美，他总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实在不忍心，就自己顶了澜的班，能让澜多睡会儿就尽量不叫醒她。熬得他自己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好在当时还年轻，精力充沛。
彬布满红血丝的美丽眼睛已经不言而喻，他为澜所做的一切，单位同事们都看到了，澜自然也都感受到了。她的心中十分感激，偶尔还有些许甜蜜，那种感觉形容不来，酸酸甜甜的，好似还没熟透的杨梅。即便如此，澜以为彼时自己的心中，只是把彬当做要好的朋友来对待相处。殊不知彬日常对她点点滴滴的爱意已经如春风化雨般慢慢浸润了她原本冷漠的心。
然而就像歌里唱得那样：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彼时的澜过于骄傲了，那些自我意识十分强大，在她的脑海中占了主导地位，使她疏忽漠视了自己与彬之间的那些微妙珍贵的感觉。即便单位里的长辈同事和领导都看到了，纷纷调侃撮合她和彬。澜依然觉得彬离自己心目中所期望的形象相去太远。
彬闲时常半真半假地笑着对澜说：“澜，嫁给我做老婆吧。”可是当澜微笑着戏谑似的眼光看着彬的时候，彬常常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澜知道彬是缺乏勇气的，如果彬足够勇敢，或许澜会答应他也未必。古来男子只要具备了攻城掠地的勇气，便可手到擒来，而女人总是最容易被感动的那一个。并且在那样的时代，女性在感情方面是十分被动的，她们通常都处于等待中。
但彬没有，他只是有时随口说说，语气也不够坚定，澜知道彬是缺乏勇气的，但想不通是为什么？彬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澜不知道他当初那股锲而不舍，嬉皮笑脸的劲儿到哪里去了。澜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一直在拒绝与期待中徘徊着，澜想着或许是彬爱得不够深，或许彬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澜一直这样猜着想着，直到某天失望的她不知道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鬼使神差接受了姐姐的安排，遇到她生命中的另一半，直到澜等到自己即将出嫁的那一天……。
还沉浸在恋爱中的彬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变化竟来得这样快。当整个单位都传遍澜有了新的交往对象，当他亲眼看到澜有了来接她下班的人，他就在澜的面前沉默了下来。虽然他依然微笑着，依然和一般男同事们谈笑风生。但他不再找澜说话，也不和澜一起加夜班了。每天下班时候，他默默地看着澜被她的男朋友载走，躲闪着澜坐在那人的自行车后面以一种挑衅的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而时光飞逝，澜逐渐接受了新的感情，变得越发漂亮起来，彬的眼神日渐暗淡了。
那天是澜订婚的日子，她给单位同事分喜糖。该分的同事包括领导都分了，唯独彬，澜遍寻不见彬的踪影。听梅说彬前两天生病了，没来上班。澜于是上彬的家找他去。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彬，见他没精打彩，眼神呆滞，漫无目的的独自沿着平常他们下班时经过的河岸闲逛。
澜于是叫了一声“彬”走上前去，彬听到澜的呼唤，他的身子似乎微微震了震，茫茫然转了过来，他看了看澜，一副似乎有些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表情。然后他呆呆地看着澜递喜糖的手好一会儿，大大地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长长的睫毛半阖着，颤抖着，湿湿的。那一刻，澜也呆住了，澜一直以为彬对她没有过多的表白是因为他最多只是一时的情迷而已，不曾想他已经用情至深。
澜一下子乱了分寸，茫然失措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否严重地伤害了彬？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送喜糖给他？这样似乎太残忍，但是这样的结局是澜始料未及的。彬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接过了澜的喜糖紧紧握着不曾有只言片语，他的另一只手藏在了背后。澜转到他的背后去，只见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崭新的袖珍收音机。澜记得自己以前加夜班时跟彬说过，如果有台收音机，听听音乐或者广播，加夜班就不累了。澜把收音机拿了来，嘴里淡淡地一句：“傻瓜”她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一抬手擦干眼泪，她躲在后面，执意不让彬看到。只是彬那一双如水的眸让澜久久难过并且从那往后深深地在她的心上镌刻。
时间如白驹过隙，岁月是一指流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不觉都步入中年。彬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妻儿了吧，澜想，生活的沧桑不知是否改变了彬曾经的纯真，彬心头的那点朱砂或许也已经褪色了吧，是否还记得年轻时说过的话，做过的傻事。这么些年岁月已经模糊了彬的脸，若是再见，澜也未必能认出他来，但澜在心中无数遍地祝福善良的彬能一直安康平安无恙。
当人们闭上眼睛让一切沉淀，才发现聚聚散散其实是场奇迹，平淡的故事里有太多的分分合合，无数的对错相伴每个朝夕，让你忧伤又让你欢喜。缘深缘浅，缘聚缘散盖不是人们所能左右。只是当爱来临的时候人们还都太年轻，人们浪掷了青春与真诚，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当一切，否则人生便会少了许多的伤感和波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后来许多年过后澜才从朋友们的闲聊中知道，自从澜结婚，彬就仿佛失踪了一般，不在单位上班了。彬是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都很小，父母身体也不好，家里条件十分艰苦。彬除了上班挣钱养家，回家还要照顾父母和弟弟妹妹，十分辛苦。但他永远乐观向上，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或许是因为家境使然，彬才一直缺乏勇气做出那个重要的抉择吧。虽然他知道澜虽心高气傲但不是那种虚荣势利的女孩，但因为还年轻，人们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机会。
但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年玉兰花开的三月，当他用自行车载着澜路过玉兰花香弥漫的街头，当微风轻轻地吹落花瓣，当他的衣襟微微划过澜的脸颊，年轻的澜是多么希望他们幸福洋溢的青春能永久地在那一刻停驻。那一刻的澜又多么希望彬能回过头来看着她，用他如水的眸笑着勇敢得对她说：“秦澜，今生非你不娶。”
想来烟火人间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故事陆陆续续发生着，平淡无奇。募然回首,并无人在那灯火阑珊处，然总要有些留白，才有着未尽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