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诗经》的第一首诗是《邶风.击鼓》里的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时就简单的以为这是一首爱情诗。你看,诗人心心念念着那个人,希望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辈子永永远远在一起,永不分离。直到后来,读到全诗。诗末的一声“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却诉尽了诗人的怨愤,路阻且长,何日才能与那个人相见?我默然不语,本以为这诗是甜蜜的爱情回忆,却越读越难受,往事越是美好,越发衬出此刻的寥落与辛酸。
翻开《诗经》全卷,却看到了更多的这样的不一样的声音。今人谈《诗经》,总是更偏好于《诗经》中的婚恋诗,如《关雎》,如《桃夭》,总是习惯于谈到《诗经》里那些歌颂爱情,赞美劳动者,赞颂贤明君主的诗——人们总是喜欢那些美好的篇章,每次提起诗经,必然会谈到生活里那些朴素的美感,谈到远古时代男男女女之间更为纯粹的感情。然而,我以为,读《诗经》之时,亦当关注那些讲述民生疾苦的诗篇,那是,《诗经》中的征役诗与怨刺诗,那些讲述了《诗经》时代另一面故事的诗篇。我们关注那些诗篇,并非是说,一定要去关注社会的黑暗面,去抨击那个时代,去否定那个时代。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问题,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完全消灭不公平,不可能尽善尽美。是希望,今人在读到那些诗篇时,可以学会以史鉴今,希望那些人读到这些诗篇可以不再满怀戾气,怨天尤人,能从那些先秦诗篇中学会去理解,学会如何去对待而今的世界。
当提起战争时,人们总会想起那首著名的《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多么激昂,多么鼓舞人心的一首战歌啊!即使放在现在,这首诗也常常会被用来激励着相同志向,一起奋斗的朋友。
但于《诗经》中,多数的战争诗并不是这样的,最典型莫过于《小雅.采薇》。“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这是迫不得已去要去面对侵略者的愤恨;“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这是无法得知家中状况也不方便报平安的忧虑;“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这是极言思归之情;“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这是专心于作战,保家卫国之态;“四牡翼翼,象弥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集”再次描写作战之景,并表达对侵略者的怨恨。而最终回到家乡时呢,却是“行到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分的欢喜,也十分的悲伤,其中复杂之情大概是如唐诗中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吧。去时河畔杨柳依依,归来时,也已是雪花纷飞的季节了…不知家中光景如何,不知道是否还是当初那番模样。那些归来的战士们,他们既是期待家中的变化,却也恐惧着未知。这首诗太形象的描绘了多数戍边将士心情,既是一腔热血保家卫国,亦有对家中光景的挂念,对父母妻子的无限思念。
又如《豳风.东山》,更为具体的叙述了战后回乡时的心情,一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串联起全诗,悲行役,思故乡,喜相逢,霎时间万般滋味汇于心头。这尚且是战争胜利后,将士们能够归来时的图景。即便是得胜归来,征人依旧是饱经沧桑,尚且会叹一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可见战争对人生造成的不可弥补的伤害。当出征那一刻起,直到还家,戍卒已然和原本的生活产生了断层。亦有极端状况下如汉乐府诗中写“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这一段军旅生活,却已成了一个人的一生。于历史而言,也许只会留下那些战争的年代、胜负,和主帅的姓名,而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那些为战争付出了一年又一年时光的士兵,那些也许已为国捐躯的士兵,却早已消散在历史滚滚而来的车轮下了。
也许积极者会言,那些人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他们推动了历史的进程。那些为国事战死的,将会是永远的英雄。理智上来说,生老病死确实是人生无法避免的轨迹,如陶渊明的诗中“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描写的那样,太多的时候,我们面对死亡时大概也都是如此。然真正面对失去至亲至爱时,谁也免不了仿佛失去自己灵魂上一部分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常常我们读到关于战争的描写,战争的伤亡数字时,也许会叹息一句战争的残酷,然后这种情绪随即消灭殆尽。然而,于那些阵亡士兵的家庭呢,失去却是的是一个曾经真真实实活在过这世界上,一个有血有肉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