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小白十六岁被送往人间,是独居的男孩收养了她。
他抱着小白时总是很用力,小白实在喘不上气就用力抓了他的胳膊,他吃痛将她摔在地上,她翻身跳开,他便再没抱她。
大多时候他出门,她在阳台上睡觉,做到第七个梦他有可能回来。
偶尔他回来早会拎着鲜花和食物冲进厨房,小白跑过去蹭腿,就会有小鱼干。
有一天他拿出了小鱼干然后竟然不停地照镜子换衣服,小白顾不上这些,毕竟有小鱼干的梦无比美味。
醒来时家里多了个人,她跑过去看到平和的女孩。女孩抱起她,小白生硬地伸了伸腿喵喵地叫起来。女孩又放下小白,仍是平和。
第二天,小白在箱子里发现小鱼干就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箱子却突然被封住,她在黑暗里晃晃悠悠好久,等到箱子不动的时候她觉得身上哪个地方有点痛。
再睁眼是在猫族了,奶奶说,「你的第一条尾巴已经幻化成大门口的灯笼」。
小白揉了揉眼睛,男孩的脸有些模糊,小白问,「奶奶,猫为什么非要去人间」。
奶奶摸着小白的头说,「这是猫的命运啊。」小白又再次被送往人间。
这次是个很少出门,经常对会发光的东西自言自语的姑娘。
大多时候小白不理会这姑娘,清理好自己的毛趴下就是美梦。但小白会在姑娘拿出带羽毛的小棍子时假装跑来跑去,感觉那样会让姑娘开心。
某天她又拿着会发光的东西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大哭起来,随后拿起白色的小圆片吞了下去。
小白趴在她脚边摇尾巴,她说小白,这个世界只有你不会不要我。小白的心骤然紧缩升腾起雾气,姑娘的味道变了,像雨后的泥土混杂着刚上岸的鲤鱼。
姑娘闭上眼再没睁开。不知过了多久后家里来了人,小白看不清她们的表情,趴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仿佛天降大雨,淋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奶奶的声音像把伞,「小白啊,你的第二条尾巴已经幻化成祠堂的长明灯」。
小白躺在奶奶的腿上,闭眼看到了姑娘温柔的眼,她问,「奶奶,死是什么感觉呢?」
奶奶说,「像小鸟的翅膀,张开时鼓起的风会有点冷,但翅膀一定会拥抱天空。」
小白似懂非懂的出发了。
这次是个幸福且喜欢双数的家庭。
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小白是第二只猫。
孩子偶尔会打架,大人们很少争吵。所有的东西看起来是双数,小白却觉得其实是被分为一半,食物是,爱也是。
另只猫在吃饭时呲着牙拍她的头,小白只能弱弱地等他吃过再吃。人们似乎也没注意到,也许他们并不把她当做是这里的一员吧。
趁着有人出门换鞋的空挡,小白按照想象了无数次的样子,弓起身子用力蹬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耳边响起了淹没一切的风声。
可外面的世界…她连续多天没有东西吃,在跑得超快的大马车下取暖。
她曾在街边看见过那家人,她想他们曾经寻找过她吗,是否还记得她呢?她咽了咽口水,收回本想迈开的腿拖着身子回到大马车下,舔着发灰的爪子。在轰鸣声后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会飞的蝴蝶,这第三条尾巴会幻化成引路的灯笼吧。
和她想的一样,奶奶也这样说。
小白说「奶奶,猫的一生真是很艰难呢。」
奶奶说,「小白呀,有时你追求的东西就你的枷锁呢。」
小白突然笑了,我从来也没想追求什么呀。
这次是个人来人往的咖啡馆。
小白和许多其他猫工作,说是工作,但事实是躺在窗子下睡觉,有人类来摸或是拍照的时候不反抗就好。
她见过许多人。
有时是一群人欢呼雀跃,看着男孩给女孩的手指套上铁圈;有时是个孤独的人,喝着东西听音乐暗自落泪或抽烟;有时是女孩们叽叽喳喳,有时是男孩和女孩对视着不说话;有时是些男人谈论干什么能发家...
她难忘的是,一天捧着花的女孩径直走进来,她没看任何猫。她穿着粉色的连帽衫和黑色的大衣跟老板说要买冰块,老板问她要冰块干嘛,她说要喝酒。老板铲了一杯冰给她,说是送她不要钱。她说不行,老板坚持不要。她抱着花,拿着冰走了,还是没看任何一只猫。
很多人在小白的眼睛里,相遇,别离,她没见过回来的人,这像场没有归途的迁徙,他们的故乡永远在前方。
小白对买冰的她念念不忘。如果当时冲到她脚边会怎样,这是解不开的谜了。
猫生平静,小白老去魂归故里。奶奶叫她吃饭,餐厅的落地灯是她的第四条尾巴。
小白咕噜咕噜咽下粥,她问奶奶,「我可以变成人吗」。
奶奶说,「做人要用三条尾巴换,这样的断尾无法变成灯,集不齐九盏便成不了仙」。
小白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成仙」。
奶奶说,「你不也觉得猫生艰难吗」。
小白没答。
这次小白是称王称霸的野猫,附近的小狐狸和猴子都任她差遣。
小猴子回来报告,老大,庙里来书生了,你可要去戏弄一番?断然是要去的。
隔壁小狐狸的姐姐曾爱上过路的书生,为他断尾变人,那人许诺无论及第否都回来娶她,可哪知高中状元郎便娶了当朝公主。原来痴心错付,是一场空欢喜。小白此后只要见到书生必捣乱。
今日这等小事,自己去会会足够了。
书生正在读书,小白飞快跑过去,用爪子在书上用力挠了几下,满腔怒火地不想停手。
书生倒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小白。小白攒足了力气准备抓破他的脸逃走。可他的手落下来,竟极温柔,他抚摸着小白念念有词,「这小白猫怕是饿了许久见我这书误以为是吃的呢」。
小白满脸黑线,呆子当真是呆子,竟能视她这身好皮毛而不见,不瞎也总归是傻的。
小白放松警惕就没出息地睡着了。
是被香气叫醒的,呆子拿着烤好的鱼肉往小白嘴里塞。小白吃完就走,他说「小白猫你还会再来吗?」
第二天,她缓过神来发现不自觉到了破庙里,他在读书,小白想来都来了那顺便把书再撕了吧。他也不气,摸摸她,就去找吃的。小白这次吃完想想还是不走了,每天都来撕书也怪累。
一人一猫一破庙蹉跎了好些时日。
狐狸说以后请把狐狸精改成猫精,我们狐狸可不比猫会撩。小猴子说,好好的老大说有主就有主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终到了分离时,书生说小白猫跟我走吧。
小白虽犹豫,可跟着也就走了。
书生带着猫赶考自是不便,但他总把小白照顾地妥妥当当。书生没考中,带着小白回到家乡做了教书的先生,她常常捉弄他的学生,他佯装气愤,小白便不客气的撕他的书,他笑了,小白这是督促我读书吗?
在她的有生之年他未娶妻,尤爱对她念书。
若小白是人,他会娶她吗?她走后,他的一生可平顺会娶妻生子吗?
小白的第五条尾巴幻化成案前的灯盏,精巧极了。
小白低着头说,「奶奶我要变成人。」
奶奶沉默一会儿说,「小白这仙你不修了?你现在只剩四条命,断去三条,再去人间,九条你全用尽便不能回来,你可要想好。」
小白说,「奶奶,你用第九条命守护我,你应该明白我的。」
小白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爱上个养猫的独居男孩儿,她不喜猫,他便送走了猫,时间久了这事成为芥蒂,也就走散。
自此她亦独居,某日看到流浪猫半是可怜半是赎罪便带回家。后来由于疏忽丢了心仪的工作过得一塌糊涂而被父母责怪,隔着电话大吵一架便吞了药,在鬼门关晃一圈回来时猫已离世。多年后有了家庭,生了两只孩子养了两只猫,其中一只离家出走找了好久也无音信。
家庭生活并不轻松,她总在星期六的下午趁着老公出去应酬,孩子上课外班独自喝酒。
那日她给自己买束花本想去猫咪咖啡馆喝点咖啡,但看着那些猫睡得正安逸,想想如果能当一只猫就好了。于是要点冰块还是回家饮酒。电视上播放着书生和狐狸精的老套桥段,这狐狸胖得有点像猫啊。
在梦里醉过去,人倒是清醒过来。
小白理了理前额的碎发,她想做梦和猫这般纠缠,没准儿自己前生是猫吧。
她忍不住笑起来,男友和她商量养猫,她总一口拒绝,她觉得猫会和自己争宠的。是夜已深,再次入睡有些艰难,于是打开台灯,翻开了书。
这台灯的历史久的很,那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