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梨花满树,婆婆说今年要是有个好收成,省着点,换些钱,把晴儿赎回来。
那一年,父亲的病还是没好,整夜咳嗽,家徒四壁,父亲生怕我们听见,一晚晚压着声音,沉闷,苦痛,透着悲凉,带着绝望。
那一年,晴儿还是没回来,卖到地主家当了他瘸腿儿子的童养媳。
而那一年的我,放弃了高考,到村里的煤窑里当个看门人,一天的一角八分钱,硬是顶起来家里的半边天。
终究还是北方的小城,缺了独属江南的灵性,赋予了塞北荒凉与贫寒。家乡的人们瞧不起上学的人,争前恐后的到小煤窑里挖着“黑金”,幻想着一夜暴富。家乡的长辈说鸡窝里飞不出凤凰,趁早干点维持生计的勾当,别老啃你“老子”的骨头。家乡的我感到举目无亲,生活甚是艰难,连活着都觉得是种奢望。
家乡的河横穿过小城,那一年,等到门卫换班的时候,我总会在河边坐着,拿去小石子打会水漂,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度过。看着河水,我总会想起晴儿的脸,她跟着人家走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害怕看她的眼睛,带着凶恶,无奈,不屑和一丝丝的迷茫。那是刚出了正月,家里没做一个正儿八经的衣服,娘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晴儿走的时候,父亲喝着酒,我知道他最疼他这个女儿,我又何尝不心疼我这个妹妹啊。娘把奶奶祖传的银镯子拿皂角洗了洗,戴在晴儿的手上,我看见她眼眶里的泪珠一直打转却倔犟的一滴都不留下来。晴儿到走的那一天释然了,她或许恨我们,我情愿让她恨我,也不愿意过这种熬不到尽头的日子,那一天我知道我们一家人没吃晚饭,浑浑噩噩中便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不喜欢回到那个家,冰冷,没有一丝生气,娘还是改不了爱打麻将的习惯,经常晚饭都忘回来做。回来后,她和爹又无休无止的争吵,谩骂,摔东西。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世人都说家是港湾,是天堂,我觉得是我颠沛流离最后的去处。
那一年早春我和娘总会起的大早,在地里刨些白蒿和小蒜,跑到县城里卖一卖赚些钱,那些钱娘总会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像是无底洞留着给爹买药,留着接回晴儿,留着麻将开销。那时的记忆总是因为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总是在傍晚的时候买些菜贩一天剩下干瘪的白菜。我厌倦这样的日子,那天河会留到哪里,又会在哪里终结,里面承载了我最后的美好驶向远方。
那一年还是过去了,后来父亲的病好了起来,家里攒了钱接回了晴儿,她性格大变,再也没有傻乎乎的对着我笑,家里倒是在城里添了新房,可我失去了的就真的随着那条河的水流走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总会在噩梦中惊醒,我忘不了那一年,那一年的事,那一年的人,那一年余晖下的小城和流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