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站在垫子上,看起来似乎很孤独。
身边呼吸的声音好像起伏着的麦浪,一阵阵传过来,而我听起来却越来越遥远,甚至恍惚,那声音一阵强一阵弱,渐渐的变成了似有似无,最后消失。诺大的教室里,仿佛只剩下了我和我的垫子,和自己的呼吸声。
除去女生的特殊时期,每个晨,在固定的时间,站在垫子上,和自己的身体对话,心灵对话,和自己独处,已经坚持了一个半月,在这一个半月里,从焦虑到渴望到接受自己,在身体上,和心灵上,都完成了一次质变。
不会有人能看出来其中的变化,但是我自己清楚的知道,我的心,变了。
“ 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
没有和自己独处的经验,不会懂得和别人相处。”
-------- 蒋勋
慢慢的,也已经开始尝试着让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今天比昨天好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别人看不出来,可是自己却清晰着那一毫米的坚持,变化,和努力。尝试着内观,视身旁无一物,一点一点的,学着让自己沉下来,将关注放在自己的身体和内心。
从外观来看,这一切似乎都属于孤独,好像真的是一人一世界,一花一菩提,然而真正的孤独是什么?当一个人的心灵一定要去抓另外一个人来填补寂寞,那么,那个看起来狂欢着的身体才是真正的孤独,一个失去自己的人,将自己分开,那就是一份橼木而求鱼了,要知道,“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 ,没有留恋,没有执着,才能生出慈悲心。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在垫子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享受 “ 当下 ” 的原因了,因为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做一个时刻的没有家庭伦理的纠缠,做一个孤独的纯粹的自己,都希望知道那一个时刻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自己,又如何去做一个 “ 完整着的自己 ” 。
没有牵绊,没有寻找另一半,只和自己呆在一起的那一个完整的 “ 自己 ” 。
一个半月的 Mysore , 时间仿佛很短,然而,路,却终于在脚下了,这条路遥遥无期,走过这一段的坚持,感觉已经走在了 Astanga 路途的末端了,一路上望过去,路上浩浩荡荡皆是项背,可是我却并不害怕,也不着急了,因为现在内心已经有了航线,开始踏实笃定。
Astanga 的路一直宽阔明亮,把自己的心照耀的清清朗朗的,而自己的身体,像一条回旋的缎带,在路途上回转了一次之后,重新回到了起点,但是比起点远一些了。
前几天才刚刚双盘到莲花,左膝盖还高高的翘在半空中,而此一刻,完成了玛丽琪 A , B ,C ,D ,虽然完成的并不完美,可是这世界又哪里来的完美?瑜伽习练的久了,会要求自己,却不会在苛责自己了。
要知道,就是在我双膝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之下,也没有完成 玛丽琪 D ,听闻一个在 Astanga 路途上行走了十几年的前辈,一个虔诚朝圣者,按照传统严谨的习练方式,一个体式一个体式的来到着,而这位前辈,在 玛丽琪 卡了两年。
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习练者,因为一直学着走捷径,学着跳过,好着急的来到后端,而前期的老师也没有像此刻的老师这样随时喊停,只是一味的带过,而我自己,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停下来思考过 “ 慢慢的来到 ” 这五个字,原来,这简单的五个字,有千斤之重。
体式不能慢慢的来到,心自然也不能慢慢的来到,那天,我问信安:
“ 老师,一个月,我能不能把体式学完,好回去自己练习?”
信安答 : “ 不知道。 ”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信安不是不知道,他是知道不可能,因为作为一个不改初心的老师,不管你在这个课堂呆多久,哪怕只是一个小时,他也是按照 Astanga 的传统传承方式,只根据个人身体的状况,来到他应该来到的那一步,只要在这个教室里,你就是他的学生,他并不是对一个学生负责,而是对 Astanga 负责,不改初心,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呆多久,不管你能不能理解老师那一份良苦用心,他只在他自己的路上坚持着。
可是,当信安帮我完成玛丽琪 D 的那一个瞬间,我觉的我全懂了,在路上的我们并不是朝圣者,而那个完成了2级体式,3级体式,4级体式,6级体式的人依然没有改初心,才是真正的朝圣者和传承人,才是修行,才是忠于自我。
这让我想起来一则希腊神话,来自柏拉图的 《 飨宴篇 》 ( Symposium ) 。
远古时代,人类不是现今分类的男性,女性。
远古时代,人有三种,一是纯阳性,一是纯阴性,三是阴阳人。
后来,因为人类得罪了神灵,被神灵惩罚,神把三种人类都劈成了两半。
于是,每一个被劈开的一半,都在寻找另一半,而且是永远的寻找,且经常寻找错。
所以,我们每一个都是被劈开的 “ 一半 ” ,都是不完整的自己,所以,每一个人都努力寻找另一半,如果找到了合二为一,“ 才能消除神的惩罚,才能从神的诅咒之中解脱。”
作为残缺的我们人类,才这么孤独,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而寻找,让我们更孤独,找到的我们紧紧的拥抱,抱得很紧,因为恐惧,害怕一松手,那另一半会又一次消失,于是,我们回不到劈开之前的自己,回不到完整的自己,只好再一次轮回在寻找的路途上。
有段时间我都在想,上帝关于人类的惩罚或者并不是把一个人劈成两半,而是寻找到之后的失望和恐惧,才是真正的惩罚,因为无论是谁,都会害怕再一次失去。
而站在垫子上的我们,和自己对话的我们,多像一场自我的寻觅和自己的面对,好像那一刻的自己,才是真正合二为一的自己,才是完整着的 “ 当下 ” 的自己,没有被叨饶,不用怕失去,只接受就好。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要离开上海,可是 20天的时间卡在 玛丽琪 ,信安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帮我调膝盖,但并不往下放体式,开始的时候很着急,实在不想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等闲度过着,这样教室里的时光过去了就回不来,一天一天的向前走,时光走了已经很远了,可是我似乎还在原地。
很多伤痛过去之后,回忆都常常会被忘记,于是,疼痛结束,忘记了原因的我们又一次开始匆匆赶路,好像那伤从来没有存在过。
原来,一个老师良药苦口的说了一万遍的 “ 慢慢的来到 ” ,都不如呆在老师身边时那一次次的喊 “ 停 ” 。
那曾经被误解的老师,那曾经不能向前的满怀怨恨的学生要到了哪一刻再一次伤痕累累时,回过头,才能恍然明白那一瞬,有一个老师,永远站在原点,背负着满怀深厚的情感与责任告诉你:
“ 慢一点啊!慢一点!”
这几天的我,一次次的想念东塔,一次次的想念东塔,记得去年看见她,也不过是一年未见,而她满头沧桑的银丝在我眼前挥之不去,那一天我伏在一个女孩的肩头泣泪,那女孩不能明白我,那样严厉而感情深厚的老师怎就教了我们这样一批着急赶路着的学生,那每一根白发都是诉说,都是学生的怨愤和不理解,都是一份无法言说的委屈和忍耐。
东塔最常说的话只有两句:
“ 慢慢的来到。”
和
“ 练习,一切随之而来。”
而着急着的我们啊,走了怎样的弯路?
原来,真的,是真的,只有 “ 慢 ” ,才是真正的 “ 捷径 ” 呀!
而漫漫长途,我们还要如此孤独的寻找下去,天涯海角的找寻着另一半,却并不知道,另一个 “ 自己 ” 如影随形,只需要我们放慢脚步,停下来,为自己泡一盏茶,跟自己在一起,听自己内在的声音,做自己的朋友,更爱自己一点点,就遇见了那个梦中的自己了。
终于,静下来了,在信安坚持拦着路不肯放行的时刻,在东塔一次次呼唤 “ 慢慢的来到 ” 的时刻,起先的我们可能并不会太觉得,可是当一个卡了很久的体式完成的那一瞬就好像在一个树林里迷途了很久的人走出来面对着一大片空阔的豁然开朗,才发现一片的灿烂和光明,如同黑夜里拐角深处遇见了月光,那月光早已经呆在原地等候,已经将前端的整条路,整片林照耀的如同白昼,而我们需要的只是让自己慢一点,静下来慢慢的走过拐角。
到了今天,虽然快要离开了,但是,我却舍不得着急了,或者带着体式离开不如带着理念离开更好,而这件事情也一样会深深的刻在我心里,待我有一天再一次迷失自我,焦虑,着急赶路的时候拿出来读一读,看一看,将驱走人生旅途上的黑夜,一次又一次穿越黑暗的森林,来到人世的白昼。
已经有一点舍不得再向前走,终于静下来了,这时候的心只想领会到那一点点前路宽阔的狂喜和安定,已舍不得此一刻,好像希望把这一刻尽量记下来,记完整,记在心里,记得再深刻些,再深刻些。
“ 你要足够的完整,才能健康地去爱其他的人,去照顾和负担其他的人。
因为孤独的核心价值是 -------- 和自己在一起。 ”
--------- 蒋勋
就像站在垫子上的千千万万的你和我。
是啊, “ 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没有和自己独处的经验,不会懂得和别人相处。”
原来:因为孤独,生命才变得丰富而华丽。
那么,站在垫子上的你,别忘记自己,别忘记:
“ 和自己在一起! ”
必定,当你和自己在一起时,需要完全的对自我的忠诚和诚实,那需要非常大的勇气,而一个真正完整快乐的人,并不需要借助他人的隐私来使自己丰富,他自己就可以让生命丰富起来。
完成这一篇字,我感觉宛如新生。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