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世上漂泊了三十几年,过往的很多记忆,许多人都已经模糊,但在记忆的浩渺海洋里,总有那么几个在你记忆高光时刻忘也忘不掉的人,也总有几个,你们只有一面之缘,却极大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今天说的这个白色睫毛的天使已经离我有将近二十年之久。
那时候的我上小学四年级,按照时间来推算,应该是2001年的时候。
那时候的学生,课外娱乐活动非常少,男同学还能打打篮球,踢踢足球,女生大多只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绕着操场转几圈,要么就一帮人聚在一起折点小手工,前提还是手巧的女同学。对于像我这种,手不巧还不喜欢扎堆的女孩子,再加上性格安静一点,就像是在角落里被遗忘的纸娃娃,不到万不得已,是断不肯自告奋勇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但是,性格再安静,也希望学校快点举办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那可是局势盛大的一场娱乐活动。
学校提前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选拔种子选手。跳高的,跳远的,扔铅球的,跑步接力赛的等等等等。
我的好友艳是跑步的能手,暗搓搓喜欢的男同学也是跳远跳高跑步样样在行。
在离运动会还有十天左右的时候,我们和相邻镇上的小学进行了友好会赛。
地点在我们学校。自然是不用上课了,前一天的时候,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一定要统一穿上校服,起码在着装上面要重视一些。
大概也就九点左右的样子,我们小学3-5年级一百来个学生齐刷刷地列队站在操场上欢迎远道而来的同学。他们是坐着那种敞篷的拖拉机来的,拉风极了。下车的时候,有的男同学的头发都被吹成了背头式,好友捅了捅我,笑嘻嘻地说:“看人家这发型,自然成型。”
我没理她,我的眼睛一直追着一个眼睛睫毛有些泛白的女生。
她梳着那时候流行的学生头,面容白皙,身材有些微胖但匀称,是我喜欢的那种胖,不像艳,瘦的一抓一把骨头,鼻子小巧鼻梁高,嘴唇不薄微厚,站在队伍的倒数第二排,跟旁边的人轻轻说笑,正好面向我这边。白色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我好像看见了映在眼眶下的剪影。
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觉得她特别的像天使。
当然,这里要更正一下,虽然我也是女生,但是同性之间的吸引也是存在的,我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长相的女同学才是我心目中的天使姐姐。
但是天使姐姐很快就下凡了。
她参加的是比赛项目是跳高。我放弃了看艳的比赛,就站在看跳高的人堆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色睫毛的天使。
刚开始,她是披荆斩棘,不出几个回合就把对手一个个比了下去。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天蓝色的校裤上竟然沾了些血迹。那已经是最后一个回合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在起跳的时候受了限制,输给了队友。旁边一阵唏嘘声,她咬着嘴唇离开垫子,站在旁边背向无人的地方。但从她不知所措微微抖动的双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在,我有办法。
我蹬蹬蹬朝老师办公室跑去,有在办公室里备课的老师,谢天谢地,是女老师。我扭捏着跟她借了一块卫生巾,便不断地鞠躬跑出了教室。趁人不备时,我悄悄拉了一下那女同学,示意她去厕所。
她感激地拉了我的手,等她出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让她系在腰间,说下次运动会正式开始的时候麻烦你帮我洗一下还给我就行。
“我叫谢莲娜。”
友好会赛中午不到就结束了,谢莲娜坐上车朝我挥挥手,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艳问我为什么没有看她比赛,这时,她才注意到只穿着背心的我。我说我知道你会赢的,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干嘛要去参与。
运动会终于拉开了帷幕。我们这些没有参与项目的人也被允许拉去充当啦啦队,给自己的校友加油,艳把我拉上了车,浩浩荡荡几车人朝镇上中学出发。
我是十分期待再见到谢莲娜的。
果然,我们刚抵达中学操场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她也正好朝我这里看来,我回了一个微笑,并摆了摆手。到比赛开始的时候,谢莲娜便拿着衣服朝我走来,顺带还带给我一大袋大白兔奶糖。
“这是妈妈说要我代她向你表示感谢,说像你这么小的年纪,有这份善良很难得。”
我难得打趣她,搞得好像你比我打了多少岁似的。
她说,我实际年纪比正常孩子是大了三岁,这么算来,我应该比你大了差不多四岁。
我有些吃惊。她笑了笑,指着自己白色的睫毛:“是不是觉得挺吓人?”她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小孩子,可是我从第一年开始上学,就被同学自动划分到了特殊孩子的行列,他们排斥我,虽然我很努力地想跟他们玩到一起,甚至每天都会带他们爱吃的糖,可她们指着我的睫毛说我有毒,碰都不肯碰。时间久了,我就开始自闭,在家里待了整整三年才慢慢调整过来。等我再去上学时,年纪就比同班的同学大了整整三岁。你是第一个愿意主动帮助我的。”她感激地说。
“可是,我觉得你这样的睫毛很酷啊,很容易辨识。而且,白色不是天使才会拥有的颜色么?”
“呵呵,也许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这么认为。不过,谢谢你,让我觉得,还是有人愿意帮助我的。”
我回到自己学校行列,艳拉着我,嗤怪道:“你怎么把衣服借给那种人啊,我听我妈妈讲,睫毛白色的人是有病,不能跟她们接触的。”我皱着眉头瞪向艳,艳看我少有的一脸严肃样,张张嘴没再说话。
运动会举办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我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便提前离开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累积,我慢慢地知道了谢莲娜的睫毛为什么会是白色。那时候受知识水平的限制,小镇上的人总会把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现象解释为“不可触碰”的东西。但是我庆幸,我并没有被这种“认知”所带谝。
我相信,每个人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都有着自己不同于别人的使命,或者完成的快,或者完成的慢,但不管怎样,每个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
到后来,我像所有的普通女性一样,结婚,生子。互联网越来越发达,通过一部手机,我们就能了解到离我们十万八千里以外世界的事。像谢莲娜一样的身世的孩子,也在我眼前多了起来。
儿子很多时候会指着我拿着的书本上那些面容白皙到透明的小人儿问我:“妈妈,他们为什么睫毛颜色跟我不一样?”
我默默儿子的小脑袋:“你觉得白色的睫毛奇怪吗?”
儿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觉得他们好酷,对不对?”
“对,他们确实很酷。”他们忍受着我们普通人不曾忍受的种种,依然乐观积极地面对世界,这难道不是很酷吗?
从运动会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谢莲娜。
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