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草

其实,要说也是并不久远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还住在胡同里。那时候北京的胡同,面貌虽然是翻新得红砖青瓦的,干净利落,但是偶尔还是会断电。所以,家家也还都备着几根蜡烛。要是夏天大家一齐开空调跳了电闸,或者万一是哪个搬家的大车把歪里歪斜的电线给刮掉了的话,点上跟蜡烛,家里好歹也是个光亮。

就有这么一次,是一个快到仲夏的夜晚。那时候还不会做饭的我,下了班就摊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发呆。就是这个时候,屋里的白灯,厨房的黄灯一下子全都灭了,把窗户震得咣咣响的空调,也没了动静。小小的房子变得有昏暗又宁静。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儿,才知道半条胡同全都没电了。我赶紧回来把门窗关紧,然后翻箱倒柜地找蜡烛。厨房还是叮叮当当的。

“哎,那蜡烛放哪儿了?”我没敢开门,隔着窗子往厨房喊。

“写字台下面那柜子,一铁盒儿里。”什么东西在哪儿,他比我清楚。

我打开柜子门,东西乱七八糟地都落在一起,又昏暗,拿手机凑合照着亮儿,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就喊着说没有。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不见了,然后是他走进屋子,瞅了我一眼,提了提围裙蹲下来自己找,不到两分钟就拿出来两根儿。

“再十来分钟儿开饭。”

“要不咱出去吃吧,厨房里也看不见…… 还凉快儿。”我解了他的围裙。

“那我去关火。”

我换了背心儿和裤衩儿,给门挂上了锁,上厨房就着水管儿洗了把脸,跟他一块儿再出来。这会儿,天上挂着月牙儿,倒也不算太暗。我们沿着窄窄地胡同儿慢慢地往前溜达着,老头儿们还坐在马札儿上还摇着扇子,熊孩子们还是满街疯跑着,但是一家一家的窗口逐渐地亮起黄色的烛光,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的光。


当我们再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转进这条小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得让人看不了多远了。孩子们倒是不当街跑了,估计现在都在一家家的烛光之下趴桌子上写作业呢吧。还是有个别的老头儿,在黑暗里坐着听评书,拿蒲扇不住地拍蚊子。我们一路无话,就是相互靠着走着,胡同里没有光,只有说书的单田芳。

进到屋子里来,发现冷气还没有散尽。借手机的光找到了刚才的两根蜡烛,且发现火柴其实在厨房里。我看了眼他,他无奈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儿,闪出身去拿火柴。我拿着两根蜡烛等着他,才发现,其中一根儿根本已经没了捻儿。等他回来,我说:“你知道严监生的故事么?咱这就省了根儿灯草……”

他点上一根,然后看了看另外一根,然后说:“一共就一根,点不着的不能算。”

我想想也确实有道理,虽然蜡烛有两根儿,但是灯草只有一根儿。不过,这样的话,拿一个酒瓶儿就行了。于是我从墙角拿了个啤酒瓶,把蜡烛插在口儿上,放在写字台上面。现在唯一的一根灯草在哪儿闪闪烁烁,战战兢兢地亮着,烤化了白色的蜡烛,那蜡顺着蜡烛慢慢地往酒瓶子口儿滑落,灯草的尾部还集着一洼昏黄的蜡油儿。

我盯着着蜡油,又发了呆。看着他打开了单词本,开始背单词,明明这么大人了,还跟别的家的熊孩子们一样,现在也在昏暗的蜡烛下面学习。再看看这屋,平常有电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现在一暗下来,黑的地方更多,也就觉得更小。这气氛有点《人到中年》的那种感觉。这么一想,唯一的一根灯草还是得给他。我还是跑到笼罩在黑暗里的床上,躺着,少动,少喘气儿,能稍微凉快点儿,不给他倒乱就成了。


电直到第二天才来。那一晚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他睡在我边上。什么时候上来的,我不知道。书是倒扣在书桌上的,下面压着笔和张开的本子。蜡烛还有剩下,酒瓶上已经满是蜡油干涸的垂泪,唯一的一根灯草黑黑的,摸起来有些扎手,却已经冷了下来。我怕打扰了他睡觉,换好了体面地衣服之后才出去,轻轻带上门,到厨房里随便的洗漱了一下,就去赶公交上班了。

出院子之前,回头看了眼。屋子里不再有烛光,紧闭的窗子也是打开的。

一定是他熄灭的那灯草,打开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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