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于阿涅斯·瓦尔达
《脸庞,村庄》有可能是阿涅斯·瓦尔达最后一部作品,因为她已90岁了。当然,我们希望她继续“浪潮”下去,带给我们无尽的惊喜。如果说“所有的边界,都是传统”,那么阿涅斯·瓦尔达的影像则跨越了、消融了边界,自在而灵动。
这里我们借着《脸庞,村庄》来简单回顾一下阿涅斯·瓦尔达,笔者个人所钟爱的人物,以此来瞻仰。
相对于“新浪潮”的“弄潮儿”特吕弗和戈达尔等人而言,阿涅斯·瓦尔达虽被誉为“新浪潮的老祖母”,却显得相当的“低调”。换而言之,时至今日,国内影迷对于阿涅斯·瓦尔达并不是很熟悉。
在阿涅斯·瓦尔达64年的艺术生涯中,她获奖无数,26岁拍了处女作《短岬村》,被电影评论家巴赞说是“自由而纯净”,电影史学家萨杜尔也称是“法国新浪潮的第一部影片”,而她被冠以“新浪潮之母”之名。有意思的是,作为本片剪辑师的阿仑·雷乃受到启发,拍摄了享誉世界之盛赞的《广岛之恋》。
紧接着,阿涅斯·瓦尔达拍摄了《穆夫的歌剧》、《卢瓦河畔的城堡》、《哥特附近》等短纪录片。1962年,阿涅斯·瓦尔达拍摄了第二部长片《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巩固了其在“新浪潮”之中的地位。1985年,阿涅斯·瓦尔达凭借着《流浪女》(又名《无法无家》)夺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桂冠。
特别是2000年,阿涅斯·瓦尔达以DV纪录片《拾荒者》参加了全球几乎所有的重要电影节,并在30个月内获得了30个奖,堪称影史奇迹。在采访的时候,阿涅斯·瓦尔达直言:“我在这把年纪获得的奖项大多是对我的终生事业所做的评价,这里的人们以非常雅致的方式为我颁发先锋奖,多少有些把我看作新浪潮的祖母了。”后来的作品有《关于查理的真相》《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飞逝的狮子》《易迪莎,熊及其他》《阿涅斯的海滩》等。
借用北京电影学院张献民老师的话说:“阿涅斯·瓦尔达艺术的意义,在于她的作品,依然属于那个艺术可以阐释的年代。”
2.凝视着一张张脸
“脸”是什么?
是有趣的身份符号?是“自身出于冥想和经验之间的中间地位的产物”?还是“流动的现代性”(鲍曼)?又或者是西方概念的“镜像”?
纪录片《脸庞,村庄》以“脸”为字眼,意在展现旅行过程中每一张“脸庞”的记忆属性,它包含了一种独特的、不可代替的生命与时代关联。就像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书中写道:“他不再看见自己朋友悉达多的脸,却代之以其他的脸庞,许许多多、长长一大串的脸……这人的笑容让他回忆起所有的一切,回忆起自己一生中当年曾经爱过的一切,回忆起自己一生当年曾经认为有价值和神圣的一切。”
与摄影艺术家JR的相遇后,阿涅斯·瓦尔达想起了戈达尔,“想到他一直挂在脸上的黑色墨镜”。那一年,阿涅斯·瓦尔达33岁。而这次遇到33岁的JR,让阿涅斯·瓦尔达看到了年轻的自己,走进了那独属于自己的记忆时光。至此,阿涅斯·瓦尔达有了一个大胆且疯狂的想法,与JR一起,以与众不同的方式拍摄村庄与脸庞。用阿涅斯·瓦尔达的说法是“这一切都是偶然的。”
开车,游走在法国的村庄,阿涅斯·瓦尔达和JR仿佛在“围棋”的字字相连中建构村庄人们的群像,或者说是法国社会的全貌,又或者是记忆的重现。在阿涅斯·瓦尔达的镜头下,每一个人,每一个物都是平等的,没有俗世的复杂关系。每一个脸庞,都形成一个故事,但又在与其相关之人的“看”与“被看”中重新组合,不断增加程度不一的记忆,也不断重回过去的时光,寻求丢失的情感与当下现实的碰撞。
随着一张张脸庞的印刻,黏贴,如咬着长棍面包的众人、快要拆迁的矿工们、农场主和他的仓库、咖啡店服务员、流水线工人们、水塔上的鱼、废弃村庄附近的村民们、一只农场的山羊、港口女工人,以及火车上阿涅斯·瓦尔达的脚和眼睛等,都变成了一个“符号”,成为了当地的“地标性景观”。卡尔维尔说,“一个故事即是一个根据它所涉及的时间幅度的操作,即是一种在时间的流程中施展法力的幻术。”
这些“脸庞”表面上定格在墙壁之上,是静止的状态,但不管它如何静止、冻结,它都会变成一个可驻足的沉思之地。也就是说,在时间的流淌过程中,这些“脸庞”不再是一以贯之地被称为“遗忘的药剂”,而是能够在记忆与遗忘的博弈中有效地记录当下,也有效地保存可能被我们逐渐淡忘的记忆(脸庞),就像矗立在塞纳河南岸法国巴黎的战神广场的埃菲尔铁塔一样,主要的功能是纪念与不被遗忘。
驻留时间的渴望
阿涅斯·瓦尔达说:“我与时间的关系非常美好,因为过去就在那里,对吧?我已经花了不少时间,而到如今,对于那些来自我过去的东西,我所做的只是把它带到‘现在’的‘这里’。”纪录片《脸庞,村庄》有了时间的介入,才有了穿越所有场域的力量,才足以感动人。
自称“专业读者”的唐诺在《那时没有王,各人任意而行》一书中写了这么一段话:“它(时间)只是某种驻留,是暂时性的冻结,在这里,时间只是被隐藏,变动只是被延迟,思维只是歇脚休憩,并没有真正被取消乃至抛弃。”事实上,《脸庞,村庄》中阿涅斯·瓦尔达与JR的拍照,将每一个“脸庞”黏贴在墙壁(或者铁箱)之上,就是一次“驻留时间的渴望”。这一刻,定格的“脸庞”,就成为了“时间”的永远定格,不会随着风雨的侵袭,人们的触摸而发生改变。
但是,它暂留在一张张“脸庞”的时候,又会因为思维的介入,“必然会造成空间的曲度和时间的变化”,并且驻留在某一时刻。从根本上说,“脸庞”暂留指涉的是“时间的记忆”的定格。
在《脸庞,村庄》中,阿涅斯·瓦尔达定格了戈达尔的记忆,定格了丈夫雅克·德米的记忆——“在杜阿尔纳纳镇,走近蓝色海岸,而艺术家、流浪汉波尼定格了诗意般的生活”,等等。换而言之,村庄的改编,人物的变化,暂留的记忆属性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但它的本质属性仍旧没有改变。那就是,人的情感记忆。
侯孝贤说,“当你想看清楚时,这个‘你’是主体,‘想’是起点,换句话说,在这双眼睛的背后,不管出自于直接的意识或间接地无意识,都有一个思维起着近乎指引的作用”。因此,当阿涅斯·瓦尔达和JR拍摄下且粘贴上“脸庞”的一刹那,记忆就在“变”与“不变”的过程中,看到了“过去”,也“被看”到了现在。
这就是阿涅斯·瓦尔达《脸庞,村庄》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