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儿,从出生便叫熟了的名字,许多人问我的姓氏,我却只强调“只是青儿”……看着那些人疑惑而呆滞的模样,我会短暂的忘记父亲不愿给我姓氏的事实。
听外祖母说,母亲怀我和弟弟时,柳河村溪畔的柳絮别提开得有多好了,所以我叫青儿,因为是母亲一早便定下的。按理说,这天公早已降下祥瑞之兆,母亲生产必会顺利,但似乎是老天变了主意,我出世便要走了母亲半条命,而我的双胞胎弟弟也难逃厄运,他被囚禁在生门,凄惨地离世。自此,我的印象里便再无父亲的身影。
我在外祖家长至六岁,便被买奴的人带入了傅府。那是有印象之后,我的第一次远行,外祖母怕我饿着,临行时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悄悄地放了一个在父亲家的门前,虽然不大理解,但也还是按照外祖母嘱咐的,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现在,我依然记得那个背影,我曾想过,天底下最讨厌我的也许是外祖父,因为他总骂我扫把星,拖累他一家。但那一天我知道了,比起辱骂,我更害怕冷漠地无视。
遇到“他”,我七岁。府里教我德行的姑姑传太夫人话,说我从一入府,便是为了“他”而活。没见着“他”前,我的眼里手里只有活儿,我甚至骄傲于我的活儿干得比旁人精细。但他似乎不大喜欢我,我不识字,每天紧赶着让他吃药喝汤,他认为我是太夫人的影子。但他似乎又很有耐心,他也许从不会跟我置气,但他知道如何让我更加受伤——冷漠地无视,那是一把刀子,可他不会在乎吧,我不过是夜晚寄居他榻下,只会干粗活,不懂得任何大道理的粗使丫头罢了。那种优越感,我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有的。
为了科举,他进京了。整整四年时间,他的名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我自然觉得骄傲,因为我想着他总会接走我的。我虽不是他的妻,亦不是他的妾,可我这十年都是为他而活,怎么也不至于抛下我。自小,我便害怕被抛下。
期间,他回来了一次,连夜接走了他的嫡亲的祖母,府里人大半也都走了。那个枫叶红透的屋子里,只有我在守着,兴起时,我会用几天时间,将整个宅子打扫一遍。那凹陷的踏砖,还有那长缝的青墙证明了,我有多努力。
盼不来“他”的日子,我结识了书生。但他又是个假书生,教人写字时总骂骂咧咧,诗文背不出时,甚至会敲我脑袋。但我信任他,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放弃我,他从来不会躲开我。虽然他说是喜欢上我带给他的糖,但我依然开心。
管家拿来他的书信时,我从未如此悸动过,虽然之前也会因为没有提及我而心伤,但我今日却觉着,没有提及我也可以,因为我的一切喜悦都是来字“凌英”二字。是的,我知道他的名字如何写了,看吧,等他知道了,总会小小地惊讶一番吧。
管家已尽古稀,这屋子里除了我,就只有他呆得安稳了。闲时,管家会让我给他卷烟,陪他下一旁围棋,我输的时候总是多的,他会捋着长须笑。偶尔管家写信汇报老宅的情况时,会提上我一句,没有名字,只会有一句“今年的枫叶又红了”,后面会慰问太夫人的身体,我知道这句是专属于我的。他走后的两年,我曾偷偷地哭过,被管家瞧见了,叹了一口气,管家拿来了棋盘,却绝口不提“他”会回来接我之事。
十七岁时,书生来向我辞行,说整整准备了五年,如今是时候上京了。我自然是祝福,舍不得的话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他难过。书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说如果高中碰上了“他”,会帮我骂他,还说应该是在背后骂,他要当官的话,职位肯定也没“他”厉害。他还把他的狼毫送给了我,说我整日用树枝写字,实在不雅,便说字还是写在纸上最为好看。
管家去世后,屋子里的人变得势利起来。分到我手中的东西总是扣了再扣,就连年俸也少了许多。我不敢声张,万一连他们也走了,宅子就真的空了。如果空了,他就真的没有理由回来了。
邻居龙婶的大女儿出嫁,她请我帮新娘子打扮,旁人都说要小心带去的衣物和首饰会被龙婶借机留下,我自然也小心了一番。可我发现他在时,他多看我一眼的衣裳被剪刀恶意在肘下剪走一块时,我几乎哭完了四年的眼泪。
门房老吴的独子阿云有意于我,我一早便瞧出来了,但因为他待我及为有礼,我虽不与他多往来,见时却也是温顺相待。不知从何时起,有了我不简单的谣言传出,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但阿云却是个急性子,他常红着脸与人争辩我的清白,为此,黄了他爹请人好不容易为他说下的亲事,他父亲气得在大门外赏了他几个耳光,见我时,亦是冷哼几声。
等待其实我是能忍受的,但他人的冷眼让我曾孤独到结束自己。想了许久,我终是决定逃。我连夜收拾了包袱,在后门处却与阿云撞上了,他强拉着我见了管家婆婆。那时,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老宅挂了白绫时,我依旧被锁在屋里。阿云每日会为我送饭来,告知我外面的消息。偶尔我会连呼吸都屏住,让他以为我死了。他会大叫的喊来管家婆婆,几次以后没人愿意相信他了。脚上的镣铐常让我举步难行,偶尔就连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去了。但夜晚的静谧会喊醒我,我就会在半夜哀嚎。
寒意料峭时,他终于回来了。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将太夫人的灵位安置在神坛上。我被收拾好带到他跟前时,他什么也没有问,我却哭了。他新婚的妻子温婉大方,她上前安慰我,我却推开她,一头撞在石柱上。
我醒来时,书生坐在石凳上瞪着我,指着天空说,那是“天”,指着他自己说,这是“人”。管家已经将棋盘摆好,笑呵呵地挥手招我过去。外祖母撩起围裙擦拭双手,嗔怒我,说“你这娃娃又去哪儿了?吃饭的点儿还乱跑,仔细你外公又生气……”
文/细月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