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你是在一个傍晚。夕阳照在校园的柏油路上,有点刺眼,但一切又都是明明的暖。路两边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夕阳透过层层树叶斑驳地洒在大地上。你从路的那边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走过来,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幅眼镜。我从路的这边走过来,相遇的一刹那,你脸上带着笑意,我满脸羞涩。
如果说相信姻缘,我想,那个有着暖暖的夕阳的傍晚可能已经注定了我们的今生缘!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你坐在我的后排开始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间搬到我的后面去坐的。你那么瘦小,怎么能坐到最后一排呢?但你恰恰就坐在最后一排,就坐在我的后面,靠教室右后角的窗户边。你一伸脚就能踢到我的凳子,你一说话我就能听到你的声音,你轻轻地一叫我的名字我就能扭头看你一眼,甚至你用手指轻轻拉一下我的衣服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北方的冬天特别冷,你从外面进来,穿着一件当时最流行的棕色大衣。那衣服可真大啊,你躲在衣服里,越发显得瘦小了。有时下雪天,你走进来,总是不自觉地用手抖一抖大衣,然后总是冷不丁地用你那冰凉的手摸一下我的脸,我一扭头想朝你发火,你又总是嘿嘿一笑,然后从兜里拿出个什么小东西放在我手里。我故作生气,你又是笑呵呵地说,好,好,下次我不这样了。当我真的不理你了,你就在后面拼命地踢我的凳子,以请求我的原谅,我常常因此无法听课。文选老师又特别喜欢提问我起来背书,那长长的古文可真难啊!再加上你在后面打扰我,我常常语无论次。不行,我也得想个办法捉弄你。
女孩子们特别爱在宿舍里织个围巾、手套什么的。我也跟着大家一起买了两把红毛线,织起了最简单的平针围巾,当然不是为了送给你。为了防止你再用脚踢到我的凳子, 我悄悄拿来了织围巾用的长长的红毛线藏在抽屉里。一天课间的时间,你正趴在桌子上看武打小说,我已悄悄蹲在桌子底下,用红毛线一圈一圈地把你的腿缠上了,我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仿佛在包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我满心满眼里都是喜悦。你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是你真正沉浸在武打故事情节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还是在享受我用这段红毛线缠绕你的过程。线都缠完了,我已经站起来看着你使劲地憋着笑,你才抬头看我,然后轻轻地把腿收回去。我爬在桌子上笑痛了肚子,你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你一边一圈一圈地解开红毛线,一边嘴里说着看我怎么惩罚你。当然惩罚已经是在几年之后了,当你拿出这段红毛线送给我时,我忍不住热泪奔流,仿佛一切的故事就在眼前!千里姻缘一线牵,难道冥冥之中,这根红线已经把两颗年轻的心拴在一起了吗?
日子就这么轻轻地流着,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读书,一起嬉闹!青春真好,满眼都是欢乐!青春又真烦,总有一些莫名的忧愁涌上心头。
流动的日子里,我的心也随着日子流动着。不知为什么,渐渐地,总有一种等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想法,从清晨一起床,到中午午休后,到傍晚来到前,不经意间,总想遇见你。我的心有点慌乱,我这是怎么啦?
冬日的午后,吃过饭,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打开抽屉准备写日记,我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啊。这段时间的日记里,每天都有你的身影出现,纠着缠着欢着笑着。日记本没有找出来,却发现抽屉里有一包东西,一包好吃的小点心。我的脸有点发烫,我知道这是你放的,当想把小点心放进你抽屉时,你却从教室外面走进来了。这一次,你没有坐在我后面,而是坐在我旁边,你打开双手挡住了路,我走不出去。你就这么看着我,看着我,我不敢抬头,不敢看你的眼睛,更不敢质问你为什么有我抽屉的钥匙。你说话的声音好小,小到我几乎听不清楚。我们就这么坐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已满脸通红,我知道我已经难以逃脱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恋爱。我不希望周末到来,因为每个周末都是那么漫长,我都有两天不能见到你,整整两天啊,四十八个小时。我从来不敢跟你说我内心的想法,我怕你笑话我。每个周末,我会无数次地在你宿舍楼下徘徊,在每一次的徘徊中,我都期望能够遇见你,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失望。一次徘徊中,我突然看见你从窗户边探出头来,我一阵狂喜,但我不敢跟你打招呼,又怕你看到我问起我来我不知怎么回答,然后我就飞也似地逃走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爱上了你。一次的徘徊中,你从校外走进来,我们竟然在宿舍楼下的小路上相遇了!我一阵语无伦次,只是紧张地对你说我刚刚路过这里,其实我已经在这条小道上徘徊了无数趟了。而你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了。我心里好痛啊,你知道吗?我好想就这么跟你走下去,不管你走到哪儿。
那个快放假的周五的晚上,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今天晚上自由活动!”你走到我旁边,轻轻地问我黑板上写着什么,字那么大,你怎么可能看不清楚?你欲言又止。好久,然后小声说今晚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立体声的。我的心一阵狂跳:天哪?他居然请我看电影?去还是不去?不行,我想跟他在一起。斗争了好久,没有选择,我答应了。这可是我凭生第一次跟一个男生单独一起出去,心乱得不行,狂跳不已,甚至浑身都有些发抖了,我只是看着你傻傻地笑着。你骑着一个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军绿色的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就这样,你带着我飞奔出了校园。一路上,我不敢拉你的衣服,不敢扶你的腰,就这么硬生生地侧坐着,双手拉着后支架。到了电影院,我的腰已经僵硬了,甚至从二八自行车后架上跳下来都有些困难了。我完全不记得当时我们看的是什么电影,整场我都在担心要是别人看见了我跟你在一起我该怎么解释?我也不记得当时我们是否有过什么交流?只记得最后散场的时候,你叫我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你,你去推自行车。我就这么穿着校服站在最明亮的地方直到你过来。知道吗?那一晚,我害怕,但满心欢喜。
又一个周六,你约我去游玩。清早五点多,你就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其实出发的前一天,我已经一晚上没有睡觉了,在你来到宿舍楼下之前,我已经张望你很多次了。那天你真的好帅。戴着一幅墨镜,头发吹得很有型,穿着借你表哥的一件夹克衫,皮鞋擦得锃亮,还背着一款柯达照相机。当我们来到同荫树下,你说,这是夫妻树,两种不同种类的树缠绕在一起,永不分离,我们在树前拍了张照片,当然不是合影;当我们来到投子洞前,你说能投中几颗石子将来就会有几个孩子,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当时投中了三颗,然后小声说我们会有三个孩子,而我已经羞得无地自容,要知道当时我还没有真正拉过你的手;当我们来到滚牛石前,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靠在一起,你躺在石背上休息,头枕在我的腿上,我的心却已狂跳不已,我属于他了吗?我属于他了吗?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滚牛石下我们张开双臂拥抱未来的照片显得我们是那么拥有活力。下山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后一趟公共汽车,我俩傻傻地站在路边,你见来了一辆大巴,就站在路中间把车拦下,不知你从哪儿变出了一盒香烟,递给司机。司机二话没说,把我们带回了学校。那天照了好多照片啊!直到现在,每每看到这些照片,涌出来的都是甜蜜。
我们出去游玩的事情还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天哪,我怎么会恋爱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种事情要是被父母知道了还不剥了我的皮!于是我立即调换了座位,以此想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以此强迫自己忘记你。当你走进来,发现了我不在,你径直走到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然后一转身离开了。天哪,你不能理解当时我的心该有多痛,你知道吗?我好想好想哪怕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跟你在一起。我常常情不自禁地一转身想找你说话,却尴尬地发现后面坐的不是你。
好几天你都不理我,我的心像针扎一样。就这么纠结中,我生病了。我一向身体很健康的,这一次咳嗽了好久也没有好。周五的晚上,你在我的抽屉里留了张纸条:明天早上九点学校门口见,我带你去看医生。可能恋爱中的人都特别容易流泪,当看到那张纸条我又一次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是关心我的!你是爱我的!第二天,两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站在医生面前,医生问我你是谁,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看完医生,我俩飞也似地逃跑了。那一刻,好轻松啊!因为我们又在一起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即快又慢。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我哭得唏里哗啦,或许大家都以为是因为同学要分别了,舍不得吧,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离别,不知何时再见面。那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你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跟在你后面,我们一次次地走到校门口又转回来,来来回回,任凭衣服湿透,雨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时间难以驻留,当最终你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远方时,我号啕大哭。临别,你送我一张明信片,沙漠驼铃,悠远绵长,背面写着:等待,是一首无怨的歌……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把你暖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