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是，你要是想要形容一个很亲近的人，最恰当的用词就是“好”，家人很好，朋友很好，要是单独问起谁，你回答“他是个很好的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评价反倒能体现出包含感情的价值来。
你若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父亲，那一定是很好。
01
我爸是个有点酷的人。首先是酷在他的职业。小时候我要是和谁说起“我爸是法官”，同学们大多会用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我，问我平时我爸都做什么，是会像电视里那种板着脸敲小锤子吗，是穿着大袍子在庭审结束的时候念判决然后决定犯人生死吗，是真的会严肃认真地回答律师的请求类似“反对无效”吗。
我小时候也看很多电视剧，并且也觉得我爸又厉害又酷。一方面想象着他坐在审判席上面威风凛凛的样子，一方面又因为每一次看前几集电视剧的时候他就能说出哪一个是坏人而对他崇拜得停不下来。
只是上述的那些问题，因为我直到十八岁才有机会亲眼见到他开庭的样子，确实很酷，尤其让嫌疑人陈述个人资料以及问答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的我早就已经知道法庭要分级，不是所有的法官都能够判决死刑；也早就知道那个小锤子叫“法槌”，庭前敲一次，结束再敲一次，象征法官的权利以及法律的公正严明；也知道不是每单案子都有律师当庭辩论...小时候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部是“是的，是的，是的”，长大了就会变成“是的，但是...”
我爸的职业一直没变，但是因为我的认知增长，他的形象日渐保持在“有点酷”上面了。
另一方面，他总让人觉得他酷，是因为他的肤色。他肤色偏黑，天生的，后天因为钓鱼这一项特大爱好，而变得更黑。长得黑又跑去审案子，平时不苟言笑，周围人都觉得他这人酷得不行，要是交情浅，指定会觉得他这人高冷又难以亲近。
我小时候常跟着他去单位混，认识很多叔叔阿姨，等长大了再有机会去，闲聊时，就被告知他在单位被手下私底下起了个“老阴天”的外号，事实上是这些叔叔阿姨在吐槽，就因为他总板着脸，要是他再瞪个眼，周围的空气都要瞬间冷下去几度。
但是他在我和我妈面前却不这样，我印象中的我爸常常是笑着的，虽然做事情很有原则，但是也很温柔。因为我反应迟钝，动作又慢，给我起了各种外号，每天换着叫我，比如最奇怪的“欧阳费劲”；大马路上和我一起跑跳，还自编口号，左腿是“驴腿”右腿是“马腿”，我走两步就念，搞得我一度路都走不明白了；小时候住六楼没电梯走不动了就耍赖让他背我抱我，他一边把我搂起来一边嚷嚷着“卖狗肉”（因为我属狗）...总是对逗我这件事屡试不爽，我笑点低也常陪我大声笑，工作和家庭分得很开，单位里严肃认真，回家了就笑口常开。
对此我妈曾提供过一个小证据，说他有个“变脸”的技能，讲有次一起逛街，马路对面有个同事大声叫他，本来他和我们说笑呢，一回头秒变严肃脸，冲对方说有事上班了再说。我妈说那是她唯一一次现场看到“变脸”，可惜我那时候太矮了没看见。
长大了我也明白了他不是对谁都会和颜悦色的，以至于高中时候我有个同学得知他的职业，想下晚自习的时候和我一起出门，看看接我的老爸这个“真正的法官”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那时候开玩笑和他说想看我爸正经的一面不能看他和我待在一起，果然我爸一看我就笑了，一点也不严肃，直接打破我同学的美好想象。
于是，在他人眼里“很酷”的我爸，在我眼里只能说“有点酷”。大多时候我都不怕他，除非是我犯错的时候。酷是他的本质，只不过我加上了闺女滤镜，酷被强行“有点”而好显得亲切一些。
02
我爸还是个很好的人。这个“很好”大概可以作为他所付出的爱的一个特别浓缩的体现吧。
他在经济上一直是对自己吝啬，对我和我妈大方。幼儿园那时候一个月才赚两百块也能放学就带我去对面衣服店买一百多的衣服，工资都上交了还舍得用他的奖金给我买钢琴，鞋子都是一千多块过年的时候给我和我妈说打包就打包了，到自己的时候就说再看看...
学业上虽然没有很紧密地盯着我，但是对我心理素质的培训功不可没。我天生惧怕考试又喜欢和别人比，考试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名字能从第一名一直数到自己，后面的却不太走心记不得，他怕我心理压力太大，小学时候教我“尽全力”；再大点告诉我应该“考前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考时在战略上藐视敌人”，通俗讲就是考都考了你不会他们也不会；等到上了高中，考试变得更重要的时候，考第一和考倒数第一的奖励直接持平，虽然我一次倒第一也没考过，他教育我的“鼓励后进”却一直记在心里了。直到上了大学，学习忙碌同学又厉害得不行，偶尔不如意他总能第一时间对我说“吃亏是福”，迷茫的时候及时补上一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虽然很多时候他是在引用，但是这些让我一秒就能掉眼泪的话，泪点其实是在有这么一个人总是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方式鼓励你，保护你，支持你前进。于是大多时候，我都是前一晚哭够了，第二天又咬咬牙继续前进了。
精神上呢，那对我三观的形成真是影响太大了。他时常想着让我成为一个自由的能自我选择的人，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让我见最多的世面。于是和我妈刚还完第一个房子的欠款，赶上了五一黄金周，就大包小包地带我去大城市玩耍了。我至今仍记得动物园里脖子顶天的长颈鹿，凶巴巴的鸵鸟和跑到车边扒着车窗的黑熊，还有我怎么走也走不完的万里长城。等到了第二年，又换了个城市去看海底世界的大海龟和海豚表演。小学毕业那年，我爸把我一个人塞上了去石家庄的火车，头一回的一个人出游历经二十天以我一个人从太原坐飞机回来告终。之后再来两次其他地方的全家出游。等到了高中，又凭一己之力说服全家想要把我送去香港读书，好在我还算争气抓住了那个录取的名额，12年至今在一个和家乡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大城市停留了六年。
我曾在给他的一篇生日贺文中写道，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真正体会那种特别爱我但又因为想让我飞得更远而忍痛推开我的那种心情，因我不曾也没机会去做一个父亲，没机会感受那种需要代价的爱在付出之时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03
他爸对我有点溺爱，他曾开玩笑地引用郑渊洁的语录：“养儿到十八，养女到八十。”他说的时候我特骄傲，因为有自信他会做到。
难得的不是他会说这样的话，而是听见那句话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拥有那些骄傲和自信，只有长久的陪伴和培养才能让我始终拥有来自坚实后盾的勇气。
我们小时候都有一个超人，我也有一个，今天和大家分享。这超人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时候大手依旧像小火炉一样热，天安门看升旗人超多的时候能够把我一下子扛在肩头，奥数题做不上来找他和朋友闹矛盾了找他心情不好了找他...似乎所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不明白的东西找他准成。
但这超人也会偶尔生病，会有不开心的事，会有喜怒也有哀乐找到他。我小的时候直到长大他尝试以一个朋友的角色一直陪在我身边，现在我变大了直到他老去也希望能用一个朋友的角色继续彼此陪伴。
今天他过节，但他如往日一样早早睡觉了。呼噜震天能把我从梦中吵醒那种，我偷偷窝在房间里码字，感谢这个很好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的父亲，希望这个又酷又好的人能在今晚做个好梦，然后在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能做很多个好梦。
香港很好，当前的目标是尝试在这繁华到不行的地方扎下根来。但我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我能在香港这样的地方怎样怎样，而是我能如何生活下去，应该一如他坚持保护的，我的快乐，我的坚持，我的喜欢，带着这些好东西生活下去，不论是在哪个地方，应该都好。
父亲节快乐啦！这二十几年我都特幸福。
2018.06.17 于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