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完了一部美剧The Affair，中文名译为婚外情事，但我极不喜欢这个简单粗暴的翻译（虽然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因为这并不是一部单纯讲婚外情的故事。这是一个又丧又暖的故事，五季，一共五十多集，我没有一口气看完，一次大概只看一集，像一瓶烈酒，劲大易醉，分了好多次慢慢喝完。
如果非要简单粗暴一句话总结剧情，大概有人会这么说：有四个小孩和富家女妻子的Noah，与服务生Alison出轨的故事。第一季前几集开始他们两之间的婚外情就已经不是秘密，Noah甚至跟妻子坦白，并分居开始离婚了。我当时心里咕哝，后面这么多季还有啥可讲？后来慢慢看下来，发行整个剧集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关于婚姻、出轨、爱、创伤、过去、成长、人性、原谅......
整部剧的拍摄手法很特别，以不同人的不同视角来呈现，有的是通过不同的人讲述相同的事，但情节和细节截然不同，有的是通过不同的人讲述不同的场景。剧的开头是男主和女主分别向警探述说他们相遇的过程，男主讲述的是女主先释放的信号，女主的故事里是男主主动追求的她，警探作为第三方只是听着，不作任何评判，像整部剧本身，徐徐展开，不作审判。
剧里也没有非黑即白的人，没有让人恨之入骨的渣男和小三，也没有委屈无辜受害的原配，每个人都有立体的好几面，善恶交替，层次丰富。虽然日常生活里，有时喜欢笑说谁谁谁是渣男，但心底里是不认同这个词的，大部分渣男并不是扁平的渣男，他有好有坏，才会有所谓爱上渣男的故事吧。剧里剧外都被说是渣男的Noah Fucking Solloway，其实是个好爸爸，对孩子极为耐心有爱；在出轨的时候对Alison和妻子Helen都选择了诚实不隐瞒；出轨之后也努力弥补自己对孩子造成的伤害，为使自己的前妻免受牢狱之灾，做了替罪羔羊；在年少的时候曾经牺牲自己的大好青春时光，独自守在母亲的病床前陪护......
有个很妙的情节，Cole的弟弟被车撞死那晚，一开始是Noah在开车，观众都以为肇事者是他。但到以Helen视角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补充了更多细节，才知道，因为Noah喝多了，后来换给Helen开了。有一瞬间，Noah突然有了情绪，把手放在Helen的手上，Helen抬头看他，一不留神撞到了人。换到Alision的视角，才知道，原来当晚她跟Cole的弟弟发生了争执，他要对她动手，Alison推了他一把，恰好Helen开的车经过，推到了她的车轮下。但Helen和Alison都互不知情，都以为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车祸，而不知情的其他人都以为罪魁祸首是Noah Fucking Solloway。整部剧和剧里的人都跟这个情节一样，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视角，看到了不同的世界，而每个人也有着不同的一面，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可能有着不一样形象。不仅剧里，剧外也大抵如此，扁平的人和世界大概没那么有趣。
剧里的每个人都背负着过去。
Alison和她的前夫Cole失去过一个孩子，他们的儿子在四岁的时候溺水，在Alison的怀里死去，他们从此活在巨大的悲伤里，走不出来。有的人挥一挥手就告别了过去，有的人一直留在原地，丢不掉过去，Cole是最不舍得离开过去的人，执拗得令人心疼。他舍不得从过去的房子里搬出去，舍不得卖掉农场和龙虾餐厅，舍不得离开Montauk，在终于决定要搬走的时候，他倔强地要把刻上了儿子身高的木板掰下来带走。他是个没法直面伤痛，想要把伤痛藏起来，但又分明刻在了脸上、眉头上和眼睛里的痴情大男孩，全剧里让我感到最心痛的人。
Cole后来至少表面上在努力缓慢往外走，跟Luisa结了婚。印象很深的一个情节，在再婚之前，Cole依然每天一副生无可恋脸，Luisa终于忍不住爆发，近乎吼着对他说，你失去了一个孩子，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糟糕的，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痛苦，别人至少在努力。你开着一辆出租车，对未来没有规划。我身上也发生过很多糟糕的事，我才是那个生不了孩子的人，但我每天都在努力，让生活可以更美好一些。我爱你，但我没办法帮你摆脱诅咒，你只能靠你自己。我听了点头如捣蒜，但我也深刻理解，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容易从过去的深渊里走出来。
而Alison从不逃避她的痛苦，她直面自己的伤痛，难受到不行的时候会跑到海边自残，她说她依靠自残、出轨、做爱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她以为Noah，一个来自纽约的好爸爸可以拯救她，带她离开总是提醒她伤痛的前夫和Montauk，可以重新生活。她一次次地决定开展新生活，但当她和Noah在纽约有了一套大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在Noah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束手无措，只好脱掉高跟鞋，偷偷躲起来。她是一个野生的小镇姑娘，在喧闹的纽约城格格不入，惊慌失措，她依然迷失了，找不到自己的那个位置。她有一次悄悄从Noah身边回到她在Montauk的房子，深夜她蜷缩着熟睡在那张床上，让Cole留下来陪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还是那个率性的野生的小镇姑娘。
人们都说她很脆弱、卑微，一副风一吹就要破碎的样子，但我觉得她其实很强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她不是不知道改变的人。她在努力找寻自己，她给自己找工作，她离开Noah去学习瑜伽冥想调整自己，她也没有忘记当初当医生的理想，去报班学习考试，虽然最后没有坚持下来。后来，她去当初治疗过她的医院，去帮助跟她一样有过丧子之痛的创伤的人。在Alison去世后，Noah后来跟人说，她多么勇敢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做到再去揭开自己的创伤，帮助别人。他说，她是他见过最真实的人，她真的有在改变。
而最勇敢、最像成年人的非Helen莫属。从被Noah背叛，无法释怀，到看似释怀，认识新男友，跟未婚夫Vik共度生死，再到未婚夫死去，认识新的好莱坞明星男友，她从来没有抛弃过往，心里从来没有抛弃过Noah。所有人认为政治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Noah扫地出门，不给他孩子的抚养权，经济和外貌各方面都优越的Helen在离婚后把生活过得更精彩，认识新的更好的男友，生活事业风生水起，把Noah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赢回一点自尊。
而她没有，她当然也愤怒地让Noah连夜离开家门，她也试图不让他得到一点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但筋疲力尽后她希望早点离婚开始新生活，她给了前夫共同抚养权。在Noah甘愿做替罪羔羊，蹲了三年监狱出来后，落寞潦倒，甚至精神崩溃的时候，Helen对他依然怀着怜悯和温柔，悄悄把他带回家里地下室养病。即便Noah拒绝她的帮助，未婚夫Vik要求她当天必须让Noah离开，大女儿Witney无数次跟Helen吵架，大吼着，为什么你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他是个混蛋是个shit，对你这般不堪，你还要原谅他？Helen总是语塞，只能说，他是你父亲。旁人都看得出来，不仅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因为他们一起二十多年，她太了解他、依赖他，太爱他，无法因为出轨就全盘否定他。
比她年轻十几岁的邻居女生曾经坐在Helen的车上说，很羡慕Helen，有四个孩子，有帅气的未婚夫，有事业有房子，还有智慧，一切看起来都顺利光鲜。Helen只是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她有过很糟糕的时候，刚离婚的时候，面对别人背后的碎言碎语、四个难以招架的孩子、蛮横自傲的控制狂父母和失去挚爱、遭受背叛的打击，她也崩溃过。抽大麻开车伤到自己车上的孩子，头顶是卷到一半的头发，她不止一次大吼着说，给我一分钟喘气好吗。她在结局的时候，跟Noah平静地聊天，说到离婚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照镜子，本以为自己长得还可以，但发现自己越来越老，生了四个孩子后身材走样，怪不得他会离开自己......但她不会任由自己沉沦，不让自己彻底掉下去，她很独立，也很清醒理智，她用她的温暖情义和成年人的稳定接住了自己，接住了Noah和其他人。
Helen并不是个被人欺负的老好人，被触及底线会原地爆炸，会马上掉头离开。剧里局外都有人觉得Helen太过为别人着想，会活得很累，Vik在去世前留下一个VCR给Hellen，叫她以后多为自己而活，非常暖心的话，感觉Helen为所有人付出这么多，终于有人也来心疼地抱抱她。但其实，Helen在所有重要的问题上，不会丢失自己，委屈求全。Vik得了癌症不愿再去治疗，唯一愿望是跟Helen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孩子的Helen不想再经历一次，也不希望在未婚夫离世后，独自抚养孩子，她尝试后跟Vik坦白了。在她发现新男友好莱坞名流在暗中伤害Noah，并不是个想象中温柔又光明磊落正直的人，她毫不留恋就转身离开了。
Alison和Helen之间有过一段很棒的对话，Alison疑惑又沮丧地问，为什么男人都觉得可以fuck with me，但没有人这么看你，我到底有什么问题？Helen反问说，你觉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吗？你可以不总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你的生活你做主，如果你不喜欢男人对待你的方式，改变想法，改变角色，回家告诉那个男人go to fuck himself，让他知道不能这么对你。Helen像个大姐姐一样告诉她，Alison，你有的时间，你还年轻，你可以重新选择，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但如果你想要生活有所改变，现在就要行动起来。后来，Alison回家之后真的跟那个隐瞒已婚事实的烂男人Ben说，go to fuck your wife. 非常解气。
故事的最后，加州发生了大火，每个人都在忙着逃生，Helen要跟Noah一起走。在准备着带什么走的时候，Noah突然孩子气起来，他不走了，带着哭腔说，你还有孩子，而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房子里了，书、过去的信件都在这里，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Helen说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把东西都搬到车上一起搬走。Noah拒绝，突然生气起来，说你不要管我，你不应该还出现在我家里。Helen气到语塞，只留下一句，我希望你被烧死，就走了。最后一集Hellen离开大女儿Witney的婚礼去找Noah，Noah说即使我们真的彼此深爱，但也不意味着我们是彼此适合的人。
这所有被拒绝的时刻我都替Helen感到不值，心想，傻瓜啊，如果是我就早甩头离开了，拼了命地去忘记，为了所谓的尊严。因为懦弱如我，从来只敢用努力遗忘来摆脱过去。
但Helen比我勇敢得多得多，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忘不掉什么，放不下什么。她一边给自己灌香槟，一边在Noah所在的旅馆里语无伦次，但说出了内心最真诚的话。她说，人们要是知道我在你的旅馆里，肯定会说，看看Helen，只会相互依赖。我一定是有毛病才会出现在这里，但也许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实在很厌倦每个人都告诉别人怎么做是对的，但没有一个人做对自己好的事情，即使做了，他们自己肯定也不会喜欢。如果我们都死了，但是你不知道我仍然爱你，那会怎样，我会得到奖杯吗？Noah说，我觉得有些夫妻不会像我们这样伤害彼此。Helen说，我觉得有些夫妻也不会像我们这样深爱彼此。
在采访中，制片人被问到是否有想过，Noah得到原谅这样的结局会让观众感到惊讶，他回答说，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婚姻和他们的选择。我们是为自己要过的生活作选择，不是为了政治正确，甚至也不是为了孩子，虽然别人可能不能够理解。制片人还说，这是一个关于成长和原谅的故事。
看到有人写影评说，看完这部剧，终于知道，现实生活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伤害，绝不是用“撕”来解决的，也不是用“遗忘”来和解的。
对于我来说，感情中的伤害和分离总是伴随着成长，离开一些人，成长一些，再勇敢一些。而关于原谅，我曾经困惑过，要怎样才能足够勇敢，去原谅。记得曾经有个傍晚，我听着播客里有人说，她写了一篇文章给前任，名字叫“我爱过你啊，混蛋”，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就释怀了。我突然明白过来，原谅的形式多种多样，不一定是回到身边才是原谅，释怀也是一种原谅。
(其实20年底就写好了，这部剧陆陆续续看了很久，几乎贯穿了大半个下半年。本来想在新年来之前发掉，但后来拖到了新年前夕，不喜欢潦草急促地赶时间就作罢了。更何况，什么时候发也没那么重要，年份也不过是人为对时间的划分，提醒人们时间的流逝，开始和结束，然后是又一个开始和结束。Anyway，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