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无穷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的两根断指,悲苦地笑了笑:“我觉得值得,至少,我做得比常君好,至少,我也曾热血过,假如我有未来,假如以后我有了孩子,我还会对他(她)们讲我的这个过去,我想他(她)们也会觉得我所做的事是值得的!”
岳召凉呆呆地望着区无穷,无限感慨:“区哥你还真行!厉害!”
尤霖两眼盯着手中的酒杯,似已出神,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区无穷的话。
九哥重重叹息一声,似有千年惆怅般,只是将两个字说了几遍:“常君,常君…”
我在感到难受、愤怒的同时也深深地被感动了,或许,万辰他们也一样深深地看到了现实的无助和残酷…
区无穷坐在一把破旧的塑料凳子上两眼怔怔地望着窗外,窗外当然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像是在看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两眼时不时地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电影里的主角揪出了杀人凶手一般…
区无穷在一家中小型企业上班,在仓库做仓管,一个月加加班将近四千元左右,汇两千五百元回去给他养母,自己花五百,然后再存一千元进银行——他觉得自己应该存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区无穷听他养母说他刚出生就被丢弃在一个垃圾站旁边,他养母当时正好经过,听到哭声发现了他,心软的母亲毫不犹豫就把他抱回了家……
区无穷说他养母对他很好,将他视为己出,他养母也生有两个女儿,是双胞胎,或许她是希望能有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区无穷养母的丈夫死得早,她一个人又当娘又当爹的将两个孩子抚养着,后来又加上一个区无穷,让原本就穷困潦倒的家庭更是到了时常揭不开锅的地步,但他养母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就算有,那也是他做错事时,他养母那两个双胞胎女儿比区无穷长三岁多,很懂事,区无穷说她们从小到大从没欺负过他,他说他养母给他取名“无穷”,顾名思义就是希望他以后能不再受穷!
区无穷要报答养母的养育之恩,他不敢说给他养母最好的,但至少也要让她不愁吃穿,安心清闲地过日子,抱着这个念头的区无穷跟随邻居来到了深圳,进了他现在做的那个工厂,一做就是到如今已六年,从流水线员工做到了仓管,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其中的辛酸不难想象,所以他很珍惜那份工作…
区无穷没事了就喜欢到处逛逛,但逛得最多的还是那条服装街,并不是他喜欢买衣服或看衣服,而是因为那条街上有一家“佐罗世家”的专卖店,他当然不是对那家店感兴趣,里面的服装他有一次看了价格后来就再也不敢进去了。
让区无穷时时遐想的是“佐罗世家”里的那个二十岁左右的营业员,女子营业员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我们问区无穷为什么对那个女子那么痴迷?他呵呵笑着:“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或许我们真的不懂,不懂区无穷为什么不敢对那个女子说出自己对她的倾慕,不懂区无穷为什么一经过那个“佐罗世家”专卖店门口就会脸红…
但有一点或许我们能明白:自卑或许早已在区无穷的内心深深地埋下了根,他拔不掉,也不知该从何下手,暗流就那样不好不坏地在他的心底静静流淌…
那天夜晚,区无穷像往常一样在那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乱逛,看着街道两旁的各类商铺,区无穷有点心不在焉…
快走到“佐罗世家”专卖店时,区无穷看到三个一看就知道是无赖的扯着一个大概四十岁中年人的衣领,大声吼着什么,被扯衣领的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周围围了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议论着什么,区无穷犹豫了将近一分钟,迈开小步朝那边走去。
区无穷刚走近,在他身旁的一个民工打扮的扭头看了看他,摇着头叹气:“唉!老乡你说这爷俩真倒霉,居然被罗锦这杂碎看上了,唉!”
他说的声音很小心翼翼,幸好区无穷离他近些。
区无穷一脸的莫名其妙:“看上那爷俩?”
那民工扭头左右前后看了看,好像生怕除了区无穷还有别人在身边听到似的:“老乡我看你是老实人,你不知道吧?这罗锦专门干这种缺德事,这都不知多少回了,那小孩刚才走路蹦蹦跳跳的,不小心碰了一下罗锦,罗锦就说要那爷俩拿一千块出来,你说这不是天杀的吗?唉!”
“那就没有人管吗?”区无穷瞪着两眼。
“管?谁敢管?罗锦的伯父好像是镇上的什么挺大的官员,谁敢去得罪他,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想开些吧,碰上这种事了只有自认倒霉吧!”民工一副听天由命样。
区无穷听了心里异常的难受,他感到了那父子俩的无助和权势的可怕!
他很想上前替那爷俩解围,但他也知道自己那两下子,估计还没出手就会被像草包似的丢来摔去,所以他尽管对那父子俩有万般的同情,脚上却仍然动都未动一下。
右手揪住中年人衣领的那个就是叫罗锦的恶霸,他右手揪住中年人衣领,嘴里口沫横飞地骂着极其难听的话……
那中年人看来是个老实人加胆小,他看着恶霸揪住自己衣领的右手,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不停地摇头,一只手还不停地往后护着他身后的小男孩。
罗锦看着那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更是得意地冷笑:“怎么,没钱?那就把你儿子卖了去做乞丐,你说怎么样啊?”话音刚落,他的两个同伴同时大笑了起来。
中年人一听,他当真以为恶霸要将他儿子拿去卖了,突然眼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只见他伸出右手,一把将恶霸揪住他衣领的手拍开,将胸膛挺了起来,两眼瞪着恶霸,还是不说话,但谁都明白,在他的眼中早已说明一切:你可以打我,但你要打我儿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
罗锦或许没想到放进锅里的鱼居然还会自己翻了个身,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
这无疑像当着世人的面脱了他的裤子一样!
罗锦怒不可揭,右手一抬,食指指着中年人,凶狠异常地吼道:“想死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捅死你?啊?”
罗锦话音刚落,突地有一个声音响起:“不信。”
罗锦这回真的忍无可忍了,他或许觉得就算是佛也该发火了,所以他更光火地朝人群吼道:“谁在说话?有种的站出来。”
这时围观的人群慢慢让出了一条道,区无穷听到说话声也向后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前面刘海长到下巴的人正从边上朝这边走来。
听刚才的声音是个男子,而且年纪应该与区无穷相仿,他快走到人群这边时区无穷才看清那青年留着一头长发,黑色,从右往左边梳着,刘海很长,垂到了下巴,看起来好像保养得挺好,很直,很飘逸,待他从区无穷身边经过时区无穷又看得更清楚了,从青年耳朵往后面的头发更长一些,用一根橡皮筋束着,垂到了肩膀,区无穷觉得青年长得很阳刚,五官棱角分明,眉毛特别浓,身高大概六尺,穿着黑色衬衫白色裤子,衬衫扎在裤头里,他从区无穷身边经过时淡淡地瞄了区无穷一眼,区无穷觉得青年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坚定,还有更多的是不屑。
青年大步走到罗锦面前,罗锦吼道:“刚才是你想死是吧?”
青年一脸的冷霜,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罗锦那双细长的眼睛,语气淡淡的:“想死倒未必,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必须有人管。”
“哼,我罗某在这个镇上还没怕过谁,cao,你算个屌啊,我cao ni ma。”罗锦愤怒得连说话的口水都几乎喷到了青年的下巴。
青年或许是看罗锦如此不识好歹,又或许是被罗锦的话语激怒了,当下不再跟他扯皮,他猛地退后了一大步,抬起左脚一脚踹在罗锦的胸膛上…
罗锦一下就摔出两米多远的地上,痛得直哼哼……
罗锦手下反应过来,朝着青年人扑过去就要动手,青年人动作挺快的,应该是练过的人,一拳一脚就解决了那两手下……
青年上前两步,看了一眼小男孩,然后对那中年人说:“你们快走,一会治安肯定要来了,到时倒霉的还是老实人,快走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眼中泪水滚滚,哽咽着:“谢谢!谢谢!连累您了!真是连累您了!”
青年摆摆手,冲中年人身后的小男孩笑笑:“快走吧!”
中年人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围观的人墙挤出去,谁知就在这时,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罗老大伯父是镇上的人物,大家要能抓住这三个就有钱啦!”
随着那一声喊,围观的人更是连动都不动一下了,就那一个圈,将倒在地上的罗锦和他的两个帮凶、那个青年人、中年人和那个小男孩围在了里面,原本中年人以为事情了了,谁知竟然怎么挤都挤不出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已婚的未婚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部团结得就像当年八路军对抗倭寇那情形似的。
中年人看挤不出去,又转身看向青年人,青年人正蹲在地上对罗锦说着什么,那倒在地上的罗锦不停地点头,好像就怕少点了一下就会死掉似的。
中年人一看,青年人还不知道这情形严重呢,赶紧走过去拉了一下青年人肩膀的衣服,青年人抬头一看,见是那中年人还在,他问:“怎么还不走?”————大概是刚才他太过专注于跟罗锦交涉,所以或许他并未听到有人喊的那句“罗锦伯父是镇上的人物,大家要能抓住他们三个就有钱啦!”
此时转过身站起来,就是中年人不说,那青年人也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人看着怒目圆瞪的围观人群,脸上瞬间变得比那死了半天的死尸还要难看,他两眼似要喷出火来,目光如电,在众人脸上扫过去,最后向区无穷射来,定在区无穷脸上,好像区无穷得罪了他似的,似对自己说又似对区无穷说:“大家不想惹事我很明白,你们不敢得罪恶霸,我也能理解,你们不出手搭救就算了,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有脸围观?难道你们觉得好玩吗?如果谁想像这个罗锦一样断两根肋骨的尽管站着别动。”
路灯下青年人愤怒的表情一览无遗,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他一说完,区无穷面上一红,心中怦怦直跳,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埋下头去,手脚颤抖,区无穷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
围观的有些男人听了青年人的话也低下了平时在弱者面前那颗不可一世的头颅,有些则是扭过头去,人群慢慢让出了一条道——可悲的是,人群让出的这条路就像青年人来时他(她)们让出的那条一样。
区无穷颤抖归颤抖,这天地间的事本就与他区某人无关,自他刚出生父母丢弃他的那一刻开始,他或许就已是世人内心嘲笑的世间小丑了,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有时间去管什么世间的一切纠纷、不平…
但不知为何,区无穷在听了那青年的一番话、再看到青年身后的那父子俩时,总是觉得心里有点愧疚,似做了什么对不起谁的事情似的——尤其当他看到那青年人凌厉的目光时…
那两父子匆匆走了,青年也大步向人墙外走去,他在经过区无穷面前时,又扭头看了一眼区无穷,那眼神,冰冷,区无穷涨红了脸扭过头去……
夕阳西下,区无穷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将那把破旧的凳子踢进床底下,这几天每当他想起那天那个青年人说的话时就感到热血沸腾——他觉得只要自己胆子再大些,他也能做得到像那个青年人那样,甚至更好!区无穷经常这样想。
时间仍然不冷不热地走着,区无穷继续在仓库里整理着那些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货物。
青年人打断罗锦两根肋骨的事情过去两个礼拜后,区无穷仍然对那件事念念不忘,他觉得就像事情是发生在昨天似的。
这天他突然想去那家他经常去的商场逛逛,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一个人的日子总是那么的无聊。
区无穷慢慢从商场往宿舍方向走去——他买了一些吃的肉类熟食和一些日常用品。
当他买好东西从商场出来往回走,在经过镇广场转弯处那个医院时,一个人当面朝他扑来,他本能地朝右边一闪。
那人“噗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区无穷看了看前后左右,没人,他蹲下身子,缓缓伸出右手,将地上那人翻了过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差点将他吓得叫出声来,地上的人正是那天打断罗锦两根肋骨的青年人,只见他此时浑身血迹,有些破碎的衣服和着血迹黏在身上,嘴唇发白,双目紧闭着,竟然是晕了过去,区无穷本就对这青年人极为崇拜,这时想都不用想,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区无穷将青年人送进了旁边那家医院,有个戴眼镜的男医生看着昏迷的青年人问区无穷是怎么伤的,区无穷说是被抢劫了,那医生当然不是三岁孩童,他说这种事要报警,说完他转身朝走廊那边走去,区无穷看走廊没医生了赶紧又将青年人背出了医院——他怕警察来了会将青年人抓走。
区无穷背着青年人躲在了那个小山脚下的花圃里,他拿出手机,翻着通讯本,突然想到了他一个朋友——巴小傲,大概半年前,他与巴小傲一见如故,他觉得巴小傲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巴小傲也常说有事需要帮忙了记得找他!
区无穷拨通了巴小傲的电话,简单撒了个谎,没一会巴小傲开着他那辆半新旧的摩托车来了,区无穷躲在花圃里看了几分钟,只有巴小傲一个人,他这才喊巴小傲过去帮忙…
在巴小傲的租房里,巴小傲已给青年人处理包扎好了伤口,让青年人躺在他的卧室里,他和区无穷坐在客厅里喝着茶,巴小傲看了一眼电视,然后喝了一口茶,问区无穷:“怎么回事?”
区无穷两眼左右闪烁不定,小声回答:“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是我一个老乡,被打劫了。”
巴小傲冷笑着:“打劫?你见过打劫还要砍上个八九刀的?”
“有这个可能。”区无穷觉得自己的声音更低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尤其是在信任自己的朋友面前!
区无穷低着头,他感到巴小傲的两眼盯着自己的脸:“无穷,我们认识多久了?”
区无穷缓缓抬起头,但他不敢迎上巴小傲的目光,他盯着电视:“将近七个月。”
“从我们认识那天起,我有没有骗过你?”
区无穷觉得巴小傲好像还是盯着自己的脸,所以他又低下头:“没有。”
“那你凭良心说,直到今天为止,你有没有骗过我?你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都相信你。”
区无穷知道不能再骗下去了,他觉得巴小傲将自己当成朋友而自己却对他百般戒备,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巴小傲,扭头盯着卧室的门:“对不起小傲,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半个月前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现在被砍有关,事情是这样的…。”
当区无穷将两个礼拜前的那件事讲完之后,他看到巴小傲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他推了推巴小傲的肩膀:“小傲,你怎么了?”
巴小傲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无穷,你可能不知道,罗锦真的是有个伯父在镇上当官,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官,如果罗锦真的要报仇,那就惨啦!你救了他,到时可能连你都有麻烦。”
区无穷又将头低了下去,他知道巴小傲见多识广,不会骗他的,但他真的不忍心将他心目中的英雄推出门外,尤其是在他受伤需要帮助时!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路见不平,他一直认为只有在武侠小说和电视上才能看到那些伟大的英雄,直到他那天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的想法终于有了改变,他被深深的感动了,他苦涩地笑笑,坚定的说:“我不怕麻烦,如果你怕连累你我现在就带他走。”
巴小傲摇摇头,不说话。
第二天中午,区无穷下班后在商场买了些水果和一些日常用品,又买了一套衣服,马上去了巴小傲租房,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里的说话声,他知道是那青年人和巴小傲。
果然,他进门后就看到青年靠在一张椅子上正和巴小傲聊着,他看到区无穷来了,对着区无穷笑了笑,慢慢站了起来,说:“谢谢!”
区无穷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呵呵笑着:“没事,没事。”
……
区无穷让青年人暂时住在了巴小傲地租房,他本想去租一间房给青年人养伤的,但巴小傲说就住他那里就行了——青年人身上除了一张身份证就只有二十元钱了。
也就在那一天,区无穷知道了青年人有一个很好的名字,一个第一次让区无穷深深刻在心底的名字——常君。
过了几天,常君身上的伤稍微好了一些,那些天都是巴小傲在药店买药回去给他,区无穷觉得巴小傲肯定学过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懂得该用哪些药。
那天是礼拜天,区无穷休息,一大早,他如往常一样买了点水果就往巴小傲租房去,当他到那里时,只有常君一个人在,常君说巴小傲一早就出去了。
区无穷与常君聊天时感觉好像常君有什么心事似的,于是他问:“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常君看了看区无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几次欲言又止,区无穷看在眼里,于是他笑着说:“君哥,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常君表情凝重:“是有事,你为什么救我?你救了我却从不问我是做什么的,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难道你不怕我连累你吗?”
区无穷呵呵笑着:“不怕,我不怕麻烦,你前段时间打断罗锦两根肋骨的时候我就在场。”
常君看了区无穷好一会,才开口:“其实我就是被罗锦砍伤的。”
区无穷听了张大着嘴巴,在他心里,他觉得就是有十个罗锦也不会是常君对手,就算真是罗锦人多,那打不赢可以跑啊,常君这么勇猛想跑难道罗锦能拦得住?
不管区无穷信与不信,不管常君在区无穷心中多么的英雄,但事实摆在眼前,那就是:常君不但被砍了,而且差点还要了他的命,区无穷看着浑身缠着绷带的常君,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寡不敌众、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
区无穷第一次感到了做好人的悲哀,他想:如果常君没有那么好心肠,那他今天或许就不会浑身缠满绷带!
如果那两父子没有撞见罗锦,那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如果那天区无穷不出去逛街,那也不会看到那件事,那样或许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如果那天他看到围观的人群而自己没那么好奇,那或许也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要知道,那种小事在这个城市几乎每天都发生百千万起!
如果常君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那就更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
如果…
可惜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常君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看着窗外,缓缓道来:“我原本也有工作,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而做不下去,后来因为一次机遇我跟了隔壁镇的一个经营娱乐行业的老板,他说只要帮他看看场子不要让别人来捣乱一个月给我四千,我当时正处于困难时期,所以就答应了,在那里,像我这样替他做事的人还有很多。”
常君两眼从窗外转回看了区无穷一眼,喝了口茶继续说着:“那天是我过来玩的,谁知却碰上了那个杂碎,老实说,其实我并不是有什么热心肠,我母亲死得早,那时家里很穷,父亲靠打些散工来养活一家,母亲过世后家里更加的艰难了,父亲为了让我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上学念书,他一天做十六七个小时的杂工。
“有一次,父亲带我到镇上玩,也碰上了一个和罗锦一样的恶霸,他们要我父亲拿钱给他们,父亲当然不给,他们就将我父亲按在菜市场旁的臭水沟里,当时也有很多人围观,但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更没有人出面制止,我哭着求那些人,让他(她)们帮帮我爸爸,可是他(她)们非但无动于衷,反而有些人还起哄,有些人说:“喂,你看你老爸多没用,你长大了也肯定是那个狗样…当时我就明白,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帮你的,他(她)们只会嘲笑你、讽刺你,看你的笑话,后来恶霸那些人将父亲身上的一百多元钱抢走了,还强迫父亲给他跪下才放我们走,后来我们是走了将近一天才走到家的!
“父亲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等回到家时,父亲做好饭叫我吃,他自己就躲进了房间里,我偷偷走近房门口,隔着那一扇薄薄的木门,我听到了自我记事以来父亲的第一次哭泣,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放声大哭,我当时就发誓:事情没有完!”
区无穷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常君,小声说道:“不要说了,过去的就算了。”
常君用手掌擦了擦两眼,哽咽着:“你让我说完吧,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憋在心里难受。”
区无穷给他添了一点热茶,想到:那么多年常君都一直记着仇,一定很痛苦,风霜一年一年在心中郁结,仇恨一年一年在最深处萌芽成长,最后肯定终于遮天蔽日,谁也拦不住了!
常君喝了一大口茶,又接着:“等到我念完了高中,家里已是负债累累,我明白该是我挑起重担的时候了,父亲已挑了太久,也该歇歇了!
“我选择了深圳,因为我们村子里很多人都在这边找事做,但我走前还做了一件事,我早打听清楚了当年那个恶霸住哪里,我就在他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当然不会认识我,八九年前的事或许很多人都会记不得,但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忘不了八九年前父亲的悲凉哭声,我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个恶霸,天已完全黒透,要不是我四处打听了很久,我都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昏暗的路灯下,那恶霸已不再是满脸阴险的模样,事隔八九年,他化身一变几乎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绅士,但无论他变成什么都是阻止不了我的,我扑上前去就是几刀,他大声嚷嚷着什么,我慌乱间没听清楚,我不敢捅他要害,我怕会捅死他…后来我就来到了深圳,那天我看到那个恶霸和那对父子,我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区无穷听完了呆若木鸡,但他仍勉强笑笑:“不管怎么说,你出手了那是事实,不管出于什么想法,你至少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假如还有机会,我想,你一定还会再做一次的对不对?”
常君沉默看着天真的区无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一晃又六个礼拜过去了,区无穷和常君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常君经常来找区无穷,他们经常聚在巴小傲的租房里喝酒、聊天,有时也去爬爬山、打打篮球桌球、唱唱歌…
又是一个礼拜六的午后,区无穷洗了个澡就往巴小傲租房走去,边走边拨常君的电话,他想叫他去喝点酒,但没能打通,拨了好几次,总是关机,区无穷想他可能是有事要做吧,那就找小傲去,区无穷想着就继续往巴小傲租房去,到了一看,巴小傲不在租房,肯定也出去做事了。
区无穷苦笑着摇摇头,往广场走去,刚走到广场,就看到常君匆匆忙忙地从一家游戏厅里出来,区无穷感到有点意外,喊了他一声,常君看到区无穷似乎也有点惊讶,有点慌张,区无穷走上前问他:“君哥,你怎么在这里?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原来跑来玩游戏,哈哈。”
常君不自然地笑笑:“是啊,中午过来的,好久不玩了,突然想玩玩。”说完回头往游戏厅里瞄了一眼。
区无穷伸了伸脖子也往里面看,但没看出什么,里面无非是些游戏狂人或是一些年幼的学生,区无穷说:“有朋友在里面?”
常君不说话,摇摇头。
区无穷笑道:“走,找小傲爬山去。”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常君有点心不在焉。
“干嘛不去?哈哈哈,约了美女?”区无穷还是笑着。
“不是。”常君扭过头去。
“那就走啊。”区无穷边说边拉常君。
“今天真的不行,改天吧。”常君小声说道。
“那你就说说为什么?”
“我有事要做。”
“哦?什么事?危险吗?我也去?”区无穷兴致盎然。
“危险,你不能去。”
“有危险那我就更要去了,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呢。”
常君提高了声调:“都说你不能去了,你那么多事做什么?”
待他说完看到区无穷脸上的表情时,又小声道:“我在等我老板,你先走吧,迟些我给你电话。”
他刚说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游戏厅里出来,朝着他们走来,走到常君面前,那人看了一眼区无穷,对常君说:“事情摆平了,以后没你的事了,你以后做事不要那么鲁莽,打抱不平不是你的职责,这个世界好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自己人的,我先回去了,你跟你朋友聚聚再回去吧,罗锦还真是畜生,连小孩都不放过,呸。”说完也不待常君应答,转身就走了。
他前面说了什么区无穷没听清楚,但后面那句听到了,区无穷问常君:“你老板说什么小孩也不放过?”
常君看着他老板的背影,叹了叹气才说:“好吧,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罗锦被我打的伤好了,罗锦一直把仇恨算在那对父子的头上,还是不肯放过那父子俩,他之所以一直不动手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本来我也有麻烦的,我老板出面跟罗锦说情罗锦才不再对我追究,但他要我找到那父子俩,让他们父子俩在街上众人面前给他下跪道歉,我要是找不到,他说就让我拿两根手指来交换,幸好我老板出面,找到那父子俩了,现在就在游戏厅里面。”
此时的常君早已没有了两个月前救人时的浩然正气,在区无穷愤怒的目光下,他低下了区无穷曾经敬佩的神采,同时低下的,或许还有区无穷那颗曾经为之热血沸腾的心。
区无穷大声喊道:“难道你忘了你小时候父亲曾受的侮辱了吗?你忘了你父亲的泪水了吗?如果那个男孩看到自己的父亲跪在大街上众人面前,他以后会怎么样?难道要他像你一样天天做噩梦吗?”
常君也嘶哑着嗓子吼道:“他做不做噩梦不关我的事,当初我父亲跪在地上时谁又帮过我?我们斗不过他的,你以为我不想帮那父子俩?我也想啊,但是我拿什么去帮?你是不是要我拿我的两根手指去帮啊?”
区无穷感到有些心痛:“算了,常君,我不怪你,我能理解,但我希望你能带我去见见罗锦,我跟他说。”
常君也稍稍平静了些,劝道:“无穷,你还是不要管那些闲事了,你斗不过他的,连我老板那么有钱在他面前都低三下四的,这世上每天发生那么多这种事,你难道都管?做好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别去了,我怕你会有事。”
区无穷惨惨地笑了一下:“巴小傲跟我说过会有麻烦,但我也跟巴小傲说过,我不怕麻烦,我救过你一次,你带我进去,算是你还我的。”
“无穷,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如果还坚持要去的话那我绝不拦你。”常君涨红着脸说道。
区无穷看了看旁边的游戏厅:“你说。”
“去年的一天,我跟朋友喝酒喝得挺晚,我喝完酒我回去时已是凌晨一点多,当我刚从饭馆走出没多远,看到在一条小巷里有三个男的在拿刀抢劫一个男人,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出手了,我以为我加上那个男的也有两个人,就算那三个歹徒有凶器也讨不到多大便宜,但我错了,从头到尾那个男的只是躲在一边看热闹,好像一点都与他无关似的,我被那三个歹徒砍了胸膛两刀、肋部砍了一刀、腹部捅了一刀,歹徒丢下两把西瓜刀、一把尖刀跑了,我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着,血流如注,地上好长一道斑斑血迹。
“而被救的那名男子却不管不顾地逃了,他不光丢下了我,而且,也许是处于恐惧、羞愧或是某些他人无从揣测的心理,他甚至连110或120都没帮我打,我就这样像条没有主人的受伤野狗般被抛弃在夜深人静的小胡同里,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就像眼看着一艘轮船进水沉没,却无能为力。
“但我没死,或许是我命不该绝,有个晚归的酒鬼发现了我,他看到我血淋淋的样子连酒都醒了,酒鬼虽是酒鬼,但他有一颗善良的心,酒鬼将我送到了医院,我才得救…后来,我一直都跟自己说以后千万不要再多管闲事,但当我看到那父子俩时,我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你现在是不是还要进去?”
区无穷看着常君脸色变得铁青,然后又变得苍白,但他没办法,他一定要进去,他要证明自己做得比常君好,于是拍了拍常君的肩膀,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一定要进去,走吧。”
区无穷见到了罗锦,也见到了那对父子,那个中年父亲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流了一脸血了,那个小男孩正趴在他父亲身上小声抽泣着,罗锦一只手指指着区无穷问常君:“这是谁?”
常君小声回答:“他说要带那父子俩走。”
原本坐着的罗锦听了常君的话猛的从椅子站了起来,两眼瞪着区无穷:“你算什么东西?这世上阿狗阿猫多了,你算老几?快走,走慢一点我就砍死你。”
区无穷站着动都没动一下,两眼仍停留在那两父子身上:“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们?”
罗锦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哼,我要他们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给我跪下道歉。”
区无穷看了一眼常君:“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吗?”
罗锦两眼直直盯着区无穷的脸,右手食指朝那父子俩一指:“有,切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两根手指,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他们就行了。”
“除了他们,别人的手指行不行?”区无穷两眼迎上罗锦的目光。
罗锦一听,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遍区无穷,然后咬着牙:“你想逞能?那就你来吧。”
……
区无穷终于证明了自己可以比常君做得好,虽然代价是两根手指,但他并不后悔,他不再害怕常君那次救那父子俩说话时的锐利目光,他觉得自己虽有很多地方不如常君,但他至少做了一件常君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没用!——————这种“超越”自己内心曾经的偶像的感觉,他觉得太痛快了!
想着想着,他咧开嘴笑了,露出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迈着悠闲的步伐朝着那家“佐罗世家”专卖店走去,一抹夕阳在身后映着他那稍显孤独的背影,显得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