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一年中元节

我呆坐在写字桌前,不知道写些什么,内心忧郁而惆怅就像窗外鸽灰色的天空一般,朦胧模糊。突然一阵鞭炮声惊醒了我,中断了落寞的孤寂和忧伤。思绪飘得太远,让我不知道想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

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元节,鞭炮声可能是祭奠某个逝去之人仪式完毕的。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每逢祭祀,事毕之后,都要放一阵鞭炮。为此,我总要为那些埋在地底下的人感到担忧,生怕噼里啪啦的嘈杂扰乱了属于他们的那一方宁静,更害怕他们猛地从坟墓里爬出来,拖着一副半腐的身躯或是衣服骨架将人们吓个半死。

童年和少年时期,我一直都是跟着父亲去祭祀亲人。说是亲人,其实祭祀的就是我爷爷。

爷爷对我和是极好的,想起那个头箍白巾的老头,我的脑海里总有一段模糊的记忆。那大概我四五岁的时候,爷爷躺在土院子里的木椅子上,而我则在他的怀里嬉笑玩闹,他时而摸我的脚,时而摸我的头。而我会去拔他下巴的白胡子,由于胡子短又硬,我的手劲又小,每次一根胡子都拔不下来。

爷爷被我拔疼后,就将我抱起放在地上,任由我在院子里胡跑傻笑。那段记忆是一种凄美的想念,想起时哀伤和惋惜总是席卷全身。

九岁那年,我爷爷走了,我不知道爷爷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听伯父说,那天下午,他吃了半只烤鸡,喝完水没多久,再到院子里再叫他时,他闭着眼也不回应。

我见爷爷时,他已穿就了一身极为好看的寿衣,整个人安详的躺在炕上。地上的人们又哭又闹,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管睡他的,他就那样静悄悄的不言不语的睡了,双手伏在腹上任由喧闹和哀伤在屋子里横行。

我那时候太小,不懂死是什么,爷爷那个样子是死了我也不知道,只当他是太累睡着了。人们的哀嚎听多后,会有些莫名的难过。此外,就没有别的了。

爷爷走后,父亲便很少带着我们回村,只有清明和过年的时候,会带上我给爷爷祭祀烧纸。

起初,我以为父亲是因为回村路途比较远,所以不想折腾。后来,我才发现是自己错了。爷爷刚走那几年,我多次看到父亲喝酒的时候,看那张记录着爷爷葬礼的光盘。他边喝边看,看到所有披麻戴孝的人跪在爷爷的灵堂外时,他哭了。父亲的哭声就像几岁孩子发出的声音,呜呜呜的。哀伤蔓延,也使我的眼角红润,也许只有上帝知道那个男人当时是多么的伤心。父亲没哭多久,便抹干眼泪,想来是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的难堪样。

那之后,我终于明白 父亲很少回村是因为他最爱和最爱他的人不在了,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村里的那间窑洞里只会让心难受,让记忆翻涌难平。

除了爷爷,我还去过太爷爷的坟前。十岁那年,我和父亲看过爷爷后,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爬了一层又一层的梯田,左拐右转,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一个落魄的土坟前,他扑通跪在地上,烧起纸来。

之后,我和父亲只祭祀爷爷,因为埋葬太爷爷的地方,实在太远。

现如今,除了爷爷,我多了一个需要祭祀的亲人,那人便是我的父亲。

三年前,清明节那天,父亲将祭祀用的物品准备齐全,我以为他会和我一起给爷爷上坟,结果他说“今年不去,你自己一人去”,他将上坟烧纸的流程和顺序对我详细说了。父亲其实不说,我也都了然于胸。

十几年跟着父亲上坟祭祀,我都已经清楚。可是尽管如此,那次我独自一人去祭祀爷爷,总觉得没父亲相跟,不免恐惧和凄凉。当川沟沟里的风呼啸而过时,那声音就像鬼在哭泣,风抚摸着柏树沙沙作响,火苗也在风的撩拨下跳起舞姿,一张纸冥币被烧成了灰烬,我心里害怕极了,只祈祷这场祭祀快点结束吧,只希望爷爷不要再吓唬他可爱孝顺的孙儿。

也许是爷爷对父亲不来看他有些生气,所以过了清明没几个月,也就是那年的十月,父亲走了,他和爷爷一起在地下重逢了。我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对父亲那些年做的荒唐事情生气,从而教训他。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在人世间可以轻松了。

余暇时,我会想,父亲是不是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将不堪重负,所以才会那么详细的同我讲清楚祭祀的流程。好在他走后,我一个人祭祀的时候,不至于慌了手脚。

我记得,自从我上了高中,之后读了大学,每次放假,父亲都会开着车来接我,或是学校门口,或是火车站,我总能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他有时蹲在路肩上,有时或倚在杆子旁,但一定是一个人抽着烟。

我只要一叫他,他就会回头看着我,然后大步走向我,接着帮我褪下书包。

是的,只要不出意外,一定是这样的。

他是个少言寡语的男人,不会爱,也不懂怎么去爱,以至于他和妻子儿子都离心离德。但我总觉得他也想去爱,只是笨拙而已。

想起父亲,我总觉自己是个既孝又不孝的。

他身患重病的那些时日,我想带他体验很多他不曾体验的东西,例如带他坐地铁,坐飞机。可是,他都不感兴趣,这让我为此失望了一些时日。

我尽可能让他吃些他不曾吃过的美食,可他那时候的样子,连吃的欲望都被上帝剥夺了。夜里我每每听到父亲被病魔折磨的哀嚎粗喘,想起他日渐消瘦的身躯。我无数次在心里期盼:希望上帝发点慈悲,让我的父亲立刻马上痛快的死去,那样他就不会难受了。

当时,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现在,我每每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罪恶至极。

父亲走后,我只有在清明和他的忌日里上坟祭祀,平常没时间,也不会想起。然而,每次看望父亲,我都忘记带鞭炮,甚至有时候会忘了带上他最爱的酒。想来,我就越发觉得自己不孝至极。

我知道想念是美好的存在,可它同时又是可怕的。它会让你回忆起幸福,能带给短暂的亲情和温暖,可怕的是他会让那些尘封在内心深处的悔恨和罪恶一一浮现,让矛盾在心里捣乱。

不过,美好终究会战胜可怕,温暖也终会留存在心里,就让那些悔恨和罪恶通通去滚蛋。

我不知道再过十几年,曾经的记忆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轻易打开并拿出来想念,或许可以,又或许已经记不清。

想来那也没又关系,毕竟未来的样子没人清楚,既然想念这么奢侈,那就在自己记忆犹新的时候多去回忆,并写下这些文字,来纪念那些流失的往事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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