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 · 当年

归来还是少年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渐渐忘掉时间，这个长久无关时间的长短，全凭当下的感觉。站在夜晚的仙居村落里，抬头是月华似练，星光点点，恍惚间好像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很多年，斑驳的泥土墙尽头，是和我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朋友，他们各自心中装着故事，欲言又止的时候，便在啤酒与沉默中藏起自己的心事，嘴里吐出酒精气体的时候，忍不住说一句：你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像当年一样。

可惜当下以前是当下，一转身，已经是过往的少年，时光流转，一切依然如前。热血上涌的时候，甚至相信自己能征伐世界，在战马背上带着窈窕的姑娘归来，青春就是好多好多的梦想和好多好多女孩子的侧影揉碎在一起化成泡沫的一段时间。

海贤利东说，仙居有三样东西最好：油菜花、烤全羊和杨梅。四月的季节本是油菜花盛开的时候，但我们没有看到，只能从挂在墙上的照片里领略到当年满地菜花的风光，人们都是一样的，喜欢把留不住的东西变成照片钉在墙上，虽然已经旧了，落了一层尘土，但每一次看，就好像又回到过去的日子，可惜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这种反差有时让人惶恐，有时让人悲伤，甚至无所适从。

所幸烤全羊还是有的，农家的主人升起篝火，撑起支架，院子里的音响适时唱起歌来，人群便沸腾了，围着篝火转圈、跳舞，排队去翻转正在火上炙烤的小羊，过往的人停下脚步，观望这一群人的狂欢，这种最原始的野餐，回归了人们最单纯的快乐，各怀心事的。当年，他们涌向城市，在城市中度过大把的时光，并在城市里收获事业、婚姻和生活，但故乡却从来都只属于乡村，爱情变成标本自欺欺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上演着逃离与拥抱，温暖与冷漠的故事。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小巷，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好比这个夜晚，像是一场短暂的私奔，带着当年的自己，有着少年的脸庞，梦见拉着她的手走在雨后落叶的路上，路很长风很冷，周围空无一人，但她的手很暖，碎花的裙子和银杏叶盈盈坠落。

直到狂欢落幕的时候，羊还没有烤好，人们握着开了瓶的啤酒，等着下酒肉，时而夹杂着一声声催促的声音，主人用锡纸包着羊腿扔进火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陆续有人离开了，他们累了，倦了，想躲进梦里睡一觉，那就都散了吧，那只羊就这样从众目睽睽的虎视眈眈变成最后无人问津，农家的老人坐在的屋里灶台前，身后垒着整齐的柴火，昏暗的灯光下，面无表情，看着院子里从喧嚣到寂静，他已经习惯了吧，你也曾是少年。

我是就这样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在村后的山崖边，搭了一个帐篷，你睡在里面，安静的像落在你后花园子里的蝴蝶，梦里下雨了，雨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把你吵醒，也把我吵醒，原来真的下雨了，我闭着眼睛听雨声，还有隐隐传来的哭声，这个村落的雨、墙和石板，不知道听了多少人的故事，他们不会说话，所以常常被倾诉。

早上起来的时候，山崖上氤氲着一层白气，像极了仙居这个名字。大家忙碌着洗脸刷牙，睡眼惺忪地等吃完早饭后出发下山，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没有睡好。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一样都不少，折磨着每一个红尘中人，怎么会睡得好？下山的时候开始下雨，一行人披着雨披，在蜿蜒山路中行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雨丝细细地响，拿着登山杖的手在雨中浸的发白，到达山下的时候，雨就停了，天空亮的就要出太阳，身上泥土混着雨水，每个人都稍显狼狈，爬上大巴，一路无话。

我在这瞬息变化的光线中，看着窗外的风景如胶片放映机那样飞闪，就像是过往的人生，我呆呆地坐着，二十五年的人生，如果拍成电影，可能就只有几个镜头闪过，可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秒，每一秒都是真真切切的走过，而当记忆中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终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人的过往都会被讲述成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以有很多种讲法，有不同的主角，不同的悲伤或喜悦，但无论怎样，我们都将各怀心事地登场，回忆起那一年我们的相逢。

回到上海，这座城市，也在下雨。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城，一座记忆的沙城，下雨的时候，沙子便会顺着雨水一点一点的坍塌，抓的越紧，溜走的就越快。在那沙土尘封的底下，有人曾用娟秀的字体写上：2017年4月8~9日，仙居，天气晴和雨，很高兴遇见你。

如果当初，鲜花怒马，一朝看尽长安花，归来时，愿你还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