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四季曲
史新
老家有条河,叫白马河,我们也叫西大河。因为它就从我们村西经过,直奔大海。
01
对白马河的记忆,我多还停留在年少那会:河面宽约300米,四季流水不断,除了下大雨,河水一直都清澈见底,鱼虾游于河中,河岸白杨窜天,柳枝倒垂,还有盘根错节的各种茅草和野藤。一条用墓碑石搭建的小石桥,是唯一通往对岸村庄的交通设施。碑石桥面历经人们多年的踩踏和河水的冲刷,圆光溜滑,具有岁月的沧桑感。
河上的小石桥,农闲时候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洗衣台,把衣服在桥面上搓好揉净,然后顺手从桥下流淌的水中漂洗出来,晒到就近的沙滩上,一片花花绿绿。桥东头是我们村洗衣女人们的啪嗒啪嗒捶衣声,桥西头便是对面村子洗衣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嬉闹声。捶衣声和嬉闹声和着两岸林中的蛙鸣鸟叫,似一曲美妙的乡间乐曲回荡在河的上方。
02
春季里,冰封的河面早已融化,随着暖暖的春风吹拂到人的脸上,河岸杨柳树开始有了绿意,我们一干小伙伴就挎上篮子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奔上河边。
此时,柳树枝条刚刚鼓出芽包,正是做柳笛的最佳时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爱,割下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柳枝,用锋利的镰刀截成段,揉着劲用手转动枝皮,等枝皮与里面的枝干脱离开,再把枝干慢慢抽出来,然后口中念着童谣:柳树枝,柳树梢,你不响,我不要,割了头,装上尿。
做成了的柳笛吱呀哇啦地吹着,有细音也有粗音,细音尖亮,粗音低沉。人多的时候一起吹起来,就象一台没有指挥的音乐会。
吹唱完了,还不能忘记了完成爹娘布置的割猪草、兔食的任务,河滩草地里,各种野草野菜多的是,很多都是人也可以吃的,“扎人草”是我们的最爱,还有野蒜。
03
收完麦子,便一下子进入到夏季。每到中午,我们放了学,大人们收了工,白马河小石桥的上下两边,便是男人的天下,大闺女小媳妇们这个时候都会主动回避,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再来洗衣服,即使从桥上路过,也要踌躇一会,看看臭男人们都背着身趴在水里,才低着头,紧盯着脚下的石板,匆匆通过。如果那个浑小子忽然站起来,能把人羞得跌落到桥下去。
初夏季节里,雨水还不多,河里偶有一湾湾的积水,一簇簇青蛙产下的卵,在水中晶莹剔透,随着温度升高,不几天的功夫,便会变成一群可爱的小蝌蚪,在水里游来游去。很快就长出四条小腿和一条小尾巴,然后自己爬上岸边,开始蹦蹦跳跳,即使没有水,他们也能活下来了。
酷暑难耐的暑假,我们几乎天天要泡在河里。河水哗哗地流着,河堤树上知了噪鸣着。靠近河岸的地方,芦苇根、茅草根被水冲刷的象一团团麻窝,这也正是各种鱼儿、拖腿虾、螃蟹留存的好地方,也是我们能捉到他们的最佳地带。
金黄色的锥子鱼,青脊的鲫鱼、马口鱼,白色的小银鱼是最多的,但也最不好捉。螃蟹和拖腿虾很笨,一旦触到它就会手到擒来。偶尔上游水库里放水,还会有大的鲤鱼、鲢鱼出现在河里。大人们有时会吓唬我们:水草里面有蛇,还有鳖,咬着就小命完了!但他们还是照常在里面摸来摸去。
河床面的沙滩上,夏天最多的还要数河沙下两指多深的河蛤了,一眼望去,一个个小眼眼密布沙滩,而每个小眼眼下面那必定是一枚河蛤,手一插就可取出来,不多一会就能挖个斤儿八两的,虽然肉很小但味道很鲜美,特别是煮下来的汤,鲜得使人陶醉。
可惜现在这种状似心形、金色、拇指盖大小的河蛤,由于前些年的水质污染和过度采挖河沙,已基本绝迹。
04
汛期来临之前,河里的小石桥就会被拆掉,不然一场大水就会把整个石桥给卷走。村里老人说,白马河不怕夏季,就怕秋季。记得,每到秋季下大雨,河水暴涨,水齐两岸,不管是白天晚上,爹就会去河坝上去巡洪。娘就会在家里提心吊胆,收拾好东西,准备一旦河坝决口,就带我们往高处逃生。这也是我们村后来东迁的原因。
有一年,坡里的玉米还没收完,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雨,我和彪子,亮子几个去到河大坝上看热闹:河水裹杂着一切,打着漩涡向下游狂奔,上游被水冲下来的树,在河里横冲直撞,不时地还能看到几个西瓜在河面上沉浮,几个“馋货”看准一个,就跳下去想捞上来,哪知水流太快,没等我们靠前,西瓜就漂的无影无踪。好在离岸近,在大人们的帮助下赶紧爬了上来,西瓜没吃成,差点搭上几条小命。
帮我们上岸的“大明白”大哥,给我们传承了一下他的“老经”:河里发大水,有些飘在河面上的东西,越好看的越不敢去捞,哪都是“吊死鬼”,为的是把你拉进去,你死了,他就托生了!还说,河里发大水,成精的鳖就会出来“作业”,会掘坝,也会打“淹子”。一场大水的夜里,借着闪电,我亲眼看见,一个锅盖大的鳖,鳖甲斜着就扎上了这条河坝,然后这条坝就被决口了,把我们这个村给淹的好惨。
我知道,这是“大明白”故意吓唬我们的瞎话。但洪水过后,“鳖打”的淹子我见过,上中学后才知道:其实,就是急流中的洪水,忽然受到一个段面的阻截,形成大的漩涡所成。
多年后的这个季节里,村里的一个十二岁少年,就在大河里的“淹子”里溺水死亡。 本来,秋季里的白马河很美,金色的落叶飘落在河水中,给人以静美的享受。可有人受金钱利益的驱使,对着这条河床又是机械又是船的狂挖乱采,河沙被拉走了,留下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鳖淹子”,村里的两个少年,也和我们小时候一样,来到这西河想洗个痛快河澡,有一个沉下去就永远地没有上来。
05
进入到初冬季节,大河会平静下来,河水温驯地轻吻着沙滩,小石桥也会再被人们再立起来。
我们这些人最不愿意过的就是这初冬,大人们这个时候,会把河边的芦苇、茅草收割,拉回家垛起来,以备整个冬天的取暖做饭,我们这些小孩子不一样,需要被爹娘逼着去河边收割过的草地去搂草,早还能有的搂,最后啥也没有了,只能折点干树枝,但又怕被村里的看坡员发现,提篮和草杷被没收。
深冬时候,我们就盼着早点冰冻封河,好做成滑冰车在上面溜冰。我第一次在河里滑冰就掉进冰窟窿里,好在水浅,只湿了棉裤。
我更喜欢雪天的大河,那飘飘扬扬地雪花,把整个河面封存起来,河天一色。便会想到:春天马上又要来了。
去年春节,回去给葬在白马河边上的爹上坟,发现白马河已经完全被封闭,河岸上加了铁丝网围挡,河的水面也比原来宽了,水也深了,一条小船在河面上荡漾着。河岸边的芦花和白茅草花在微风中摇曳着,几只野鸭子在河面上悠闲地飞来飞去,一幅好宁静好美丽地画面。小石桥早已不见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沈海高速(沈阳-海南)和青盐高铁并排着横贯东西。
弟弟告诉我,白马河现在是水源保护地,从生态上说,已经恢复到你们小时候那个水平了!
但愿吧,有些美好记忆,失去了就难再恢复,辟如这曾经自然流淌的白马河。
作者简介:史新,青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有作品在报刊和新媒体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