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于他而言是往日奔波往复必经之路,今日却显得格外不同。 时间停格,沿路肃杀的死寂仿佛要吞噬掉欣欣春日里万物生发的朝气……
殷红的鲜血沿着赤练白皙细腻的手臂蜿蜒交织在一起缓缓流淌,滴滴坠落在路边新生的琏草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让她感觉愈发沉重,赤练已趋渐昏迷,半垂着眼帘,柔软地伏在他的背上,挣扎的目光可及之处,是一身青浅锦花素衣已染成一片血色,赤练亦梦亦醒,却也清楚目前情势危急,她心里却只念着眼前这个人可以脱离险境——生死这道是非题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而她眼前这个人,也恰好是这么想的。
张良面无血色,一副清秀俊儒的面容映满了憔悴不堪,刘海两旁的发丝粘连着鲜血早已凝结——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依旧没有丝毫怠慢放松警惕,倘若说是旧日君臣故友至亲,莫不敢轻慢了曾经的公主殿下,现如今因他而伤,又为何生出为君子所不齿的丝丝窃喜…… 即使是万般懊悔疼惜中夹杂闪现着这不为人知的感情,也让他足够自愧,他觉得心乱如麻,只想带她尽快回到小圣贤庄疗伤修养,脚下走的急些加上体力透支,甚至有些步履踉跄,摇摇晃晃了几步,赤练伏在他的背上倒是乖巧的很,一动也不动,想是困倦极了……摒弃万物群声,混沌之中只是听到一声呓语,仿佛唤他“子房哥哥”,便似乍起一道惊雷 ,在他心里呼风唤雨。
眼前就是小圣贤庄的后院院门,一路惊险总算告一段落……从后门进入,便是一幅桃源春日美景,碧波荡漾清澈见底,绿树成荫亭亭如盖,繁花似锦挟裹着阵阵花香弥漫在和煦的微风中,不免让人微醺,不过张良心里却只想尽快找到一个人——他的二师兄。张良背着赤练快速穿过湖心的廊桥,此情此景最是怕被人撞见个正着,好在一路没有遇到个人影儿,正暗自庆幸,倏地瞥见前方站着一个人,本想绕开走,但那人似乎也瞧见他们,定定地望向他,自知是绕不过去了,他便干脆朝那人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等到近了才发觉,竟然是二师兄,张良看着背后的赤练,向二师兄使了一个眼神,便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颜路自是不必多问,只悄声跟着他顺路帮他避让闲人。
张良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的将赤练放在他的床榻上,生怕惊扰着她,或者触碰撕扯到她的伤口,颜路紧随其后,环顾四周之后将房门紧闭,师弟对这女子的在意怜惜暴露无遗,颜路看在眼里,并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张良身边,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左胸口一寸向下伤口被刺透,正抬手准备撩起他的袖袍细看,张良却顺势扯下袖口,示意二师兄先为赤练医治,颜路自然了解他的禀性,而且这女子伤势确实不清,一眼扫过去,右胸口被刺穿,力道狠练,这一处伤得不好就足够毙命了,他弯腰伸手去替她号脉,张良才意识到这番有多失礼,赶紧起身让二师兄坐下,连连道歉,颜路自是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却也是有些不解为何张良总有哪里与往日不同,难道竟全是因为这女子??先替她医好伤病再做细算吧……颜路心里暗自打量着......
将赤练安顿好,二人从张良房间出来已是薄暮时分,张良的心思已然写在脸上,缄默不语,忧心忡忡,与往日智谋无双淡定自若的三师公相比仿佛判若两人,颜路自是清楚 ,只是安慰道“ 她的高烧过了今夜应无大碍,剩下的按照我说的慢慢调养,不会忧及性命。” “只是她的性子……”张良欲言又止,若是她的性子肯留下来安心修养就好了…… 从前在韩宫锦衣玉食,身体抱恙也从不肯乖乖喝药,仍扯着他和九公子四处奔走,惹得韩王迁怒九公子,她便撇撇嘴豆大的泪珠滑落在苍白的小脸上,让韩王心疼又无奈,只得不再责罚九公子,再说那苦药,总是让她的子房哥哥在一旁与她讲些生动有趣的事情才能入口,听到关键情节便目不转睛屏气凝神地盯着张良,药也自然停了,侍女在一边不敢吱声,张良便朝药努努嘴,小红莲便心急地拉着他的衣袖,“你快说嘛,快说快说”,“你若不喝,我便不讲了……”本就是不愿喝这苦药的,反被将了一军,张良见她眉头紧蹙,示意婢女将药递来——他来喂药。“你将这余下的喝下,我便再讲一个更有意思的,如何?” 她歪着脑袋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一口答应了下来,却没有看见这厢似笑非笑的嘴角,窗外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无言的喜悦在他心底悄悄蔓延,那些纠缠的情愫恣意生长,他却觉得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如今想来,已是物是人非。他不禁苦笑的摇摇头,这样的颠沛流离家国破败之后,他还能护她一世周全吗?颜路见他陷入沉思,不忍多问,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已身受重创,千万不要再肆意奔波,刚才给你开的药方今晚我会让鲁 煎好,莫要忧虑过度,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张良点点头,向颜路行礼作揖,两人便一起用晚膳去了。
月上中天,夜凉无言。
赤练在服用了颜路命人煎好的药方之后便一直昏睡不醒,张良也未敢离开半步,守着床榻的边沿方寸地方便睡着了……
盛开的花树落下纷纷花雨,白发少年在树下低头不语静静守候——是她的心上人。她向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脚步轻快,欢欣不已,少年拿起木棍教她练剑,一招一式,她用尽全力全部记在心里,不经意抬眼对上少年凌厉坚毅的目光心里小鹿乱撞,一下分身侧身滑过去,回头再去寻,便只剩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有点慌乱紧紧追随却总也靠近不了,明明前方触手可及,却总是一步之遥,赤练觉得心坠到了湖底,看着他消失在湖面上却无能为力,突然湖水漫起了大火,在水面上燃起一片火球,火光连天,浓烟滚滚,她被烟雾掩埋,只觉得无法呼吸头疼欲裂,在火光滔天中应声倒地。画面又一转,她在一片竹林中看到了张良,不知为何,顿时觉得一股委屈苦涩涌上心头,张良朝她这边走来,笑着向她行礼,她一把扯过他的衣袖紧紧攥着,“小良子,刚才湖心起火了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张良不紧不慢地回答,“火焰怎么能在湖水上燃烧呢?” 张良轻轻摇了摇头,却没答复。赤练正疑惑不解,突然一个黑影从密林中飞出,拔剑直指张良,张良微微侧身躲开了袭击,拔出凌虚与那人开始厮杀,赤练还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正脸,他的那把剑就出卖了他的身份—是他,他回来了。恍然出神间,二人厮打正酣,她却忽见卫庄握剑直指张良眉心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她瞬时慌了神,飞出练剑缠住鲨齿,怎奈两人力道悬殊,赤练反被拖着晃了个趔趄,干脆扔掉练剑,一个翻身挡在了张良面前,等待利刃刺透胸膛……
没有大汗淋漓,没有颓然惊起,赤练只是猛然睁开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片空寂。
梦境总是辛苦的。
她呆呆愣了一会儿神,反而开始觉得昏昏沉沉,却没有丝毫睡意,挣扎着翻动了一下身子,顿时惊心的疼痛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天发生的幕幕也突然涌入脑海……
六剑奴从背后刺向张良的时候,她觉得有些乱了分寸。
她不想让他受伤,更不想让他死。
就像在梦里一样,她使出全身力气想用练剑拖住他,却被控制了力道,任凭他拽着滑了几步,赤练握着练剑翻身飞转一圈,一条赤练王蛇朝老奴凶狠地扑去,老奴反手摆脱了练剑,对准蛇头挥剑砍去,一刀两段,赤练又气又惊,却只见老奴执剑从背后挥向张良,她猛然心悸,一个飞身甩出练剑站在张良身后,二人倚背而立,刚站稳了脚根,利刃便刺穿胸膛,力道之狠厉,瞬间刺透了二人的胸口,理智几近被撕裂的伤口吞噬,那老奴却仍不打算收手——当真要置他们于死地,正缓慢旋转剑口的方向,每一毫厘都是刻骨的疼痛,赤练连呼吸都觉得难捱,张良也步履维艰,六剑奴停下来似乎想看他们如何在一点一点的折磨下死去,所有人的嘴角都挂上邪魅可怕的笑意,突然老奴一声惨叫,一只从后面窜出来的毒蛇狠狠咬了他右腿一口,他立即抽刀去斩杀,却也着实觉得头晕目眩呼吸沉重,突然林中传来一声口哨,老奴在魍魉的搀扶下一个纵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