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沐风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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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年少的我和年少的你,那时的你还未看过世界,对那未知的世界蠢蠢欲动。我还未看懂人心,不知道岁月终将会在每个人身上留下印记。那时的我们,相遇得太过匆匆,就差一点,握住了彼此的手。

——题记

余沐风走进街角那家不起眼的花店时已是黄昏,夕阳的温度正好,亦恰似每一朵花的暖色。

他走进去,听到一声温润的“欢迎光临”,他蹙了蹙眉,似乎在记忆中寻找什么。然后他退出门,细细打量这间花店的外部陈设。

余晖耀眼地洒在门旁边立着的原木色招牌上,不细看甚至不容易看出它被涂上了一道清漆,咖啡色的店名看起来古朴又自然,那是没有棱角的字体——华文新魏,对,这种字体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她曾经最爱的字体。

“微雨花铺”,余沐风轻轻念着,那是一个光光念着就深入心扉的名字,微雨,微雨,沐风微雨,那个记忆中不断搜寻的声音,真的是她。

余沐风再次走进花店,又是熟悉的声音响起,“欢迎光临——”

隔着吧台的半面玻璃,余沐风清晰地认出了许微雨。虽然六年未见,她侧脸的轮廓还是那样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披肩的长发如瀑,微微扬起的嘴角,能让人时刻感受到暖意。

大概是许微雨许久没有看到这位客人走进,下意识抬头,竟触碰到余沐风时而炙热又时而冰冷的眼神。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微雨从容一笑,站起又转过身,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虽然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单看她的背影,就觉得她这些年大概过的并不好,身材高挑却形销骨立,似乎比之前更瘦了。

忙了一会儿,许微雨款款向余沐风走来,手中端着两杯咖啡,店里立刻充斥着满满的咖啡香气。

余沐风一直注视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痕迹。不过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脸上云淡风轻的,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六年前他离开时那个夜晚的神情一样。



“坐”,许微雨淡淡笑着,微微扬了扬头,示意他坐在窗边的一张小圆桌旁。

“好”,余沐风体贴地接过许微雨手中的咖啡杯,谁知许微雨熟练地用一个半侧身挡开了他的手,然后递上另一杯,“这杯才是你的,那杯是蓝山,我的。”

余沐风笑了笑,接过泛着奶泡的卡布奇诺。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坐了下来。窗外,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沿街的木棉树上,今年的木棉好像开的特别早。

“对不起,我……”余沐风淡淡地说,淡的是语气,却掩盖不了他语意中的急切。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许微雨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不过是真的淡。

那种气氛很微妙,时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大学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牵手到附近的花店喝廉价的咖啡,然后窝在店里的小角落一整天。

“为什么想要开花店?”余沐风搅动着杯中的勺子,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因为想借着这些花告诉自己,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花期,不要太过于强求的好。开的时候固然很美,凋谢的一天也不要太过于伤心,这是自然规律。”许微雨又笑。

那种笑容澄净透亮,好像隐藏着某种顿悟,让余沐风心里有几分凉,他说不出那种凉来自于何处,总之,他很害怕那样的感觉。

“微雨……我……”余沐风又一次欲言又止。

“呵……”许微雨看着余沐风脸上的几分认真,突然轻笑出声:“干嘛,都过去了,我也……原谅你了。”许微雨低下头,恬静的脸上泛着红晕,心里悄悄把没有说完的话补完,“心也不疼了,真的。”只是后面这个句子,余沐风没有机会听见了。

不疼了?真的吗?许微雨一次一次偷偷地问自己,如果真的不疼了,这些年彻夜的想念算什么?几次三番偷偷买了机票冲动地飞向那个城市算什么?拒绝家里安排的一个一个男生又算什么?还不是心中抱着一丝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期盼——他,有一天会回来。

望着眼前曾经那样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手中咖啡的香气却恰恰那么不小心氤氲了眼睛,许微雨微微红了的眼眶渐渐模糊,眼前的人和世界也似乎一并模糊了。

她好像又看到了和余沐风分别前的那个夜晚,他对她说:我不甘心就这样在这个江南小镇了此一生,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一夜的许微雨哭的歇斯底里,卑微地祈求他不要走,卑微地问他,如果她想他怎么办?

可是那年的余沐风还是走了,带着他对天高海阔的憧憬,许诺她会回来接她。然后呢?他接走了父母,却没有接走她。

余沐风在电话里和许微雨说分手的那个晚上,窗外的雨下的特别大,即使她再假装听不清他的声音,分手两个也像烙印一样烙下了,她大哭了一场,把手机锁进了抽屉,把钥匙递给了闺密,只是为了余沐风在挂电话前说的那句: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而在这不久前,他还兴奋地告诉她,他的新店铺已经走上了轨道,很快就可以来接她了。



“呵……”许微雨又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沉浸在回忆里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小雨……”余沐风的语气又软了几分,他有些生自己的气,想说的,想问的,似乎一直问不出来。

门开了,快递员捧着一束花进来,然后很自然而然地放在柜台上,对许微雨点头一笑便又出去了。

许微雨转身,悄悄拭了一下眼角,便回到柜台前, 她麻利地将那一束花的包装拆开,然后极其熟稔地把花插进柜台边的花瓶,又把昨天的花取出,放在柜台上向阳的地方。那都是她喜欢的勿忘我和满天星,看起来,每天都有人送,而且是同一个人。

余沐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然后站起身,快步走到柜台前。街道已经华灯初上,夕阳的余晖不知道何时已经退却。

许微雨望着街道上微凉的灯光,下意识打开了所有的灯。也许是灯光太过于耀眼,余沐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小雨,我先走了,还有,我会再来。”余沐风没有等许微雨的反应便推开门出去。许微雨望着那个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余沐风绕过街的转角,突然浑身乏力。这几天,他已经反反复复在微雨花店的门口徘徊了无数次,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她,关于他这几年的经历,关于那些经历中无处安放的思念……除了那么多迫切想要告诉她的,他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我回来履行承诺,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余沐风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把孤单融进夜色里,想着他的这几年。刚离开许微雨的时候真的是彻夜难眠,原来想念真的会让人发疯,他甚至后悔没有听从许微雨的,在这个温暖的小城,安静地度过一生。

他只能白天努力工作,夜晚把自己窝在被窝里,和许微雨煲一个长长的电话粥,然后听写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能安然睡去。

因为他那时候经营的小店刚刚起步,是用父母所有的积蓄换来的,他丝毫不敢让它有一点差池,所以只能忍着思念,一年回来见两次面,因为他知道,只有他用尽一切努力,才能早一点把她接到身边。

后来机会来了,一个合伙人看上了他的小店,想要投资注册公司,买断他的技术。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想牢牢抓住机会,因为他始终坚信,不孤注一掷就永远有回头的借口。也就在他抱着大展宏图期望的那一年,他被骗光了所有的钱,还因为资不抵债,锒铛入狱。

入狱前的他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希望,再三思量,他打电话给许微雨,告诉她不要再等,也不要相扰。那天夜里,二十多岁的他第一次嚎啕大哭,她曾是他全部的希望,但是因为他的愚蠢和急功近利,他失去了他的希望。

余沐风的父母接到消息,为了儿子的名誉不敢声张,只告诉亲朋们因为儿子的生意做大了,需要过去帮忙,便匆匆收拾了东西,举家搬走,从此再无消息。

好在这几年,父母把他入狱前留下来的空店重新打理,用了三年的时间省吃俭用替他还了所有的债务,他才能提前被释放出来。出来后,他一度因为自己的入狱经历日日买醉消沉,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父母日渐斑白的双鬓,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接过了父母为他打理的小店。



他到底要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许微雨,如果她已经有了爱她疼她的人,那他该怎么办。余沐风又一次想起许微雨方才没有温度的眼眸,他承认他害怕那样的陌生。

他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兜兜转转,随意寻了一家酒吧钻进去,他很久没有去这些地方了,甚至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自从那次他出狱后喝醉了回到家,看见了母亲在他床头流下了满脸的泪。

父母从来都能体谅他的苦,但是他却从未体谅过父母的苦。可是他今天想喝酒,很想很想。只要一想到许微雨冰冷的眼神和她很可能已经不是他的人,他就觉得心肺都痛的要裂开。

等到他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时,却看见年迈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等他,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他的心不禁一阵酸楚。他要怎么告诉父母呢?他觉得他失恋了,一个将近三十岁却已经经历过人生百态的大男孩失恋了。心痛吗?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能默默坐在沙发边缘,把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今天晚上我们左右都等不到你,就去看了小雨丫头,那孩子还是那么乖巧,对我和你妈都很客气,唉,毕竟也是我们对不住人家。”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极度克制的,他怎会不了解自己儿子,关于提还是不提去见了许微雨,他已经琢磨了一个晚上。

“儿子,妈知道你心里的担忧,可那丫头等了你这些年不容易,今天我们把这几年的事情告诉她,你不知道她有多么震惊……”

“等……”余沐风似乎一下子从沉沉的头痛中惊醒。他确定他刚才没有听错,许微雨还在等他?一直在等他?那一瞬间,他突然就笑了,不是得意的笑,也不是胜利的笑,是自嘲的笑。他何德何能?他甚至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她居然有勇气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平静地等了六年……

也许世界本就如此,我爱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敢爱你才是最可贵的;我等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敢等你才是最勇敢的。



一个清晨一个落日,又一个清晨一个落日。雨后的天空格外高远,连空气也是别样的甜润。

许微雨的花店换了招牌,还是上了清漆原木色,还是华文新魏的字体,招牌上赫然写着“沐风微雨花铺”。

靠窗的位置已经换上了大沙发,很柔软很舒适的那种。许微雨靠在余沐风的怀中看书,两杯咖啡的香气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奇怪了”,许微雨突然放下手中的书说,“自从你回来以后,那个送了好几年花的男生也不送花了耶!”

“嗯,因为当年存在银行里打算送你一辈子花的那些钱已经被我取出来给你买了戒指啊。”余沐风颇有些得意。

“什么?原来是你?”许微雨只觉得醍醐灌顶,又……很幸福很幸福。

是啊,他在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都不曾忘记为了她的一辈子做打算,那张专门用来买花打算送她一辈子的卡从来没有欠费;那声用生命说出的“分手”两个字在伤害她之前已经伤了他自己几千几万遍。

在爱情这件事上,说她痴,他也不妨多让。好在,他们的故事错过了开头,却幸好没有错过结尾。

窗外是万里的晴空,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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