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我和我的母亲

光阴的故事:我和我的母亲


8岁那年。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第一任老婆。

微胖,不怒自威的样子,说话嗓门特大。

我管她叫大妈。

据说和父亲离婚十几年了,一直在外地,现在回来接管她的小孩(她和父亲育有两儿两女)。

这也意味着,农村所谓的“分家”要开始了。

刚开始大家相安无事。

有天放学回家母亲对我说:

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吧,将来你有个伴,两兄弟也不怕被人欺负。

次年,母亲难产,永远的离开了我。

生的是个弟弟,几个月后因病夭折。

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家中陷入了长达数年的财产分割撕逼大战。

如果拍成电视剧,集数与精彩度不亚于《甄嬛传》。


我们镇上冯氏是大姓,爷爷以前是地主。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批斗,精神出了点小问题。

他时不时会让我去政府门前叫嚣:还我土地。

每次我都骗他说,镇长没上班,处理不了。

然后他就开始喝酒骂人,一骂就是一天一夜。


母亲是小老婆,在家族里很不受待见。

七大姑八大姨背地里都叫她狐狸精。

她确实就是个妖精,很厉害的那种。

她很特别,睿智得让人害怕,是我们镇上公认的奇女子。

如果非要找一个人物形象来比喻的话,大抵就是《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吧。

母亲做生意很厉害,那时家里条件还不错。

从小我兜里就塞满了零用钱,用的东西相比哥哥姐姐也是最好的。

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长大也没改过来。

这类人的特点是:没有富二代的命,浑身富二代的病。

母亲对我很严厉,严厉得不像是她亲生的。

她是“棍棒底下出人才”的忠实拥趸。

每次考试只要低于90分就要被打。

不是第一名也要被打。

写字潦草,被打。

不吃早点,被打。

总之,她有一万种理由来打我。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她做的汤圆,她给我取了个很难听的外号,叫汤司令。

我很排斥。

她告诉我:司令是很大的官。

我问:那司令可以命令你不准打我吗?

她说:可以。

我太天真了,就算我是国家主席,她也会打我。

母亲做的菜很好吃,酸果辣子,鸡夯豆腐。

当然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叫“细棍炒肉”。

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教我烧煤炭。

我手上刚好拿着一根铁丝,可能是长期屈服在她的棍棒之下,产生了一丝怨气,鬼使神差地我就把烧得通红的铁丝往她手背上杵。

她满街的追着我打,打断三根棍子。

每次打完我,母亲都会煮汤圆给我吃。

然后用一种圣人的语气对我说:我现在打你是为了你以后去到外面不被别人打。

我当时听不懂,也不相信。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级之间开始评选班花了。

于是我就萌生了“采花”的念头。

有一次,我和班花小王约好了吃完晚饭去录像厅看录像。

母亲不知从哪得到了风声。

吃完饭,刚走出家门,眼看就要和小王牵上手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母亲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呼唤:汤司令,回来!

我只得在小王充满怨念的眼神中灰溜溜的跑回家。

接着就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惩罚,跪着顶水。

母亲端了一盆水放在我头上,跪着跪着,我发现不对劲。

盆底是裂的,会漏水。

我也不敢问为什么盆是漏的。

漏一滴我用膝盖去擦一滴,波棱盖都磨破皮了。

母亲走过来说:不用擦了,什么时候这盆水滴完,你什么时候起来。

最终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知道用什么筹码把我救了起来。

从此,我因爱生恨,时常跟班花过不去。


唯独有一次,我犯错了母亲没有打我。

那段时间爷爷天天喝酒骂人,没日没夜。

母亲怀孕了,为图清净带着我搬到了离家50米远的地方租房子住。

我跟着她学会了做饭。

有一天,几个小伙伴来家里找我玩。

我为了显摆,非要做饭给他们吃。

炒了一盘四季豆,盐放多了,我一口没吃。

吃完饭,一起上山摘黄泡果。

走到山脚,发现不对劲,怎么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回头,四个小伙伴全部倒在地上。

其中一人把手伸向我,有气无力地叫:我们要死了......

我以为他们演戏呢。走近一看,一个个脸色发青,口吐白沫。

吓得我一哆嗦,赶紧跑去找大人送医院。

几个小崽子命不该绝,救了过来。

母亲带着我挨家挨户赔礼道歉,回到家里,我以为又要挨打。

母亲只是严肃地说了一句:儿子,热情好客是好事,但是四季豆要煮熟了才能吃。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和父亲吵过架。

哭过三次。三次都是娘俩一起哭。

第一次是和母亲一起看电视,电影频道播了一部《妈妈再爱我一次》,真的不要太好哭。

第二次是1997年2月19日,邓小平逝世,举国哀悼。

我当时还没有革命觉悟,对于伟人的逝世感触不是那么深。但我看母亲哭得很伤心,就陪她一起哭。

第三次是母亲带我去城里外婆家玩,我趁她们睡午觉的时候跑了出去,想看一下城里的班花长啥样。

她以为我被人贩子拐跑了,满大街找我。

后来在一家小卖部相逢,她一边打我一边哭。

当时我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冰砖,被她打掉在地上,于是我也开始哭。


1998年3月26日,母亲永远的离开了。

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打我了。

果不其然,长大后我经常被社会打耳光。


母亲叫龚建琼,天秤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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