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球兰,那个她

那株球兰,那个她

文:薄海岚

(一)

阳台门侧,那株球兰细长的藤在网线上攀爬,在这个初冬,油亮的叶子依然葱茏。每当看到它,记忆里就会出现了那个她。

她曾经是我的邻居,住我楼上。我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我很不习惯,睡眠质量不太好,可是半夜里常常被楼上的声音惊醒,醒来再难入眠。如此几天,夜里便烦躁起来,披衣上楼质问。

“对不起,对不起!”看到她一脸的抱歉,我不由憋回了愤怒。后来才知道,她家男人上班常常在半夜倒班,要做夜餐。

可是现在,我真想让那熟悉的脚步声在已经空寂的楼上再次响起。

那时大家都上班,虽然上下一墙之隔,也没有什么交集。

真正的熟悉是在我有了二宝之后。儿子和她的女儿以及同楼的孩子们玩得很疯,不分早晚地互相串门子,每次都得拖着拉着才各回各家。孩子还在看护中,大人也跟着孩子互相串门。久了,便熟悉起来,邻居们便有了亲如一家的感觉。

八零后的年轻妈妈,家务以及看孩子都有所依赖,很让我们这些孤军作战的老娘们儿羡慕。但是她也是八零后,有工作。为了让她安心工作,公公婆婆便想带孩子回老家住。可是那次住了几日回来,母女相见,似是久别,她抱着女儿哭成了一团。于是,公公婆婆心有不忍,便住在这儿帮忙照顾家庭。和年轻妈妈不同的是,她并不完全依赖老人,只要她一回家,便是无缝连接的亲子时光,便会是老人的假期。很有家庭责任感、也很能干。

心地简单的娘们儿若是天天在一起,常会无所不聊,大概能聊到把胆汁都能吐出,彼此没有什么秘密。

娘们儿有时候会纷纷道老公的不是,有时也会讲公公婆婆的不周,但是她,讲起公婆,语气总是满满的感恩,虽然后来听说,他们对她也有些严苛。有时她也会说老公:“就是个电脑迷,回家啥也不知道干,就知道趴在电脑前打游戏。”但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抱怨之意,倒是颇有几分骄傲的样子:“他可是电脑通,你们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找他就行了。”

我们是电脑盲,后来她真的让男人在这方面帮了好多忙。

她体态瘦长,尤其是杨柳细腰,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身形灵巧,在我们这水桶腰妈妈群里很是不同。

我眼里的她,还有不同的是,性格单纯开朗。她明亮的眼眸很有感染力,总是能看到她内心孩子般的明媚阳光,见了人总是面带笑容,直言快语,会让你心里漾起一种快乐简单。

男人则相反,不但寡言内向,脸上还总感觉到带有几分阴郁。即使是熟悉了,见面也从来都是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

他俩在一起,总是让人会隐隐地感觉有种一明一暗的不协调感。

她讲到男人的多疑。她在金融部门工作,难免有熟悉的客户,有次和老公一起,偶遇一男性客户,交谈了一会,男人便是大发雷霆。每次下班回来,都要查看她的手机,还经常查阅通话记录。

她稍稍表示出不满,但是觉得是因为太爱太在乎,也都能容忍。所以,她的家在我们眼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的。

多少男人都会这样把老婆当成了私有物;多少女人就在嫁狗随狗嫁鸡随鸡中容忍;多少夫妻,都是因为一方的容忍才能得到岁月静好。

(二)

那年男人被单位外派出国,经常寄一些外国的零食给孩子,她总是不忘分给我们一份让孩子品尝。在她家串门的孩子更是会感受到她的热心,好吃好喝招待的非常周到,所以孩子们抬腿就愿往她家跑。

那年也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养君子兰。经常赶大集寻找品相好的君子兰,很贵的一盆盆买来,却总是养不好。那晚在她家串门,讲起养花,她说公公喜欢养花,君子兰养了不少,引我去她家顶楼的露台上赏花。

在露台上,我惊艳于那些枝条饱满、绿意盎然的君子兰叶片,羡慕她家阁楼上大大的露台,有更好的条件养花。

有一株花让我感到新奇,枝条藤一般盘绕在露台一周,密密的叶片硬硬的、厚厚的、油亮小巧,就随便地问了声:“这是什么花啊?”她大概以为我喜欢,就赶紧剪了几根枝条送给我,好像说这也是兰花的一种,说叫什么兰。我是入耳并没入心,未曾记住。

回到家来,没找到盆,就随手放在了阳台一边。可能因为并不是多么心仪的花儿,也就忘了。

几日后收拾阳台,发现了这几根花藤,心想不知还能栽活吧,就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插到了一个旧盆里。

没想到竟然还养活了。

第二年,它抽出了细长的枝条,探出盆外。我心想,这么小的阳台哪有什么地方可盘?就随意地折了几根细竹竿,插在了盆里,任它们随意攀爬。

(三)

那一次,男人从国外要回来了。她的笑声更甜了:“今天可把我累死了,收拾了一天的家。床单被罩都换洗了。”提起男人她埋怨里带着甜甜的蜜意:“这个闷人,回家了也不提前说声,要下飞机了才告诉我。”我们都知道那个男人的内向寡言,单纯的她也是心无猜忌。

可是,哪里知道,她这边还是晴空一片,盼着花好月圆,那边却已经阴云密布,早都变了天。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一回来,她便像那枝花藤一样,被生生的扯断了,从那个她全心全意投入地经营了好多年的、已经枝繁叶茂的家里,不明不白地被扔了出去。

他们离婚了,因为那莫须有的猜疑,因为那不能进行的沟通。

我们大家都了解他们俩,也都一致相信她。她活泼开朗,热情简单,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男人不在家的日子里,孩子还在学前,我们邻居几个都是互相串门到很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都在大家的眼里。

可是,人的心总是这样有明就有暗。阴暗的心里是透不进阳光的,不同的心是没办法相融的。

曾经,她包容着一切,感恩所有。可是,一度不能忍受和孩子有一日之别的她,却很难能够再见到自己的骨肉。

那个阴郁狠心的男人不容许她单独和孩子在一起,她给孩子买的衣物也一次次被狠心地扔到了垃圾箱。

她打电话询问着女儿的情况,可是孩子的信息已经被掩藏得密不透风,我也不能了解。电话的那一头诉说着对孩子的刻骨思念:夜不成寐,茶饭难进,一个月整整瘦了十斤。

我不知道那朵曾经阳光的花儿已经憔悴成了什么样子,那颗柔软的心碎裂到了什么地步,只是一阵阵的愤恨,一阵阵地心疼。

电话的那头痛哭失声,电话的这头也是哽咽难语。

(三)

对于喜欢的花,我是很用心的。养君子兰的方法,百度了不少,也曾得空就往大集跑,询问养君子兰的技巧,按说理论也掌握了不少,但常常都会养不好。

每个夏天我都小心翼翼,却常常还会根腐。每年里精心呵护,定期浇水施肥、静待花开,却很少能见到花骨朵。

后来,不经意间又掉到了肉肉坑里,一盆盆地买来,家里都满满当当放不开。秋冬季它们在阳台上一片生机,夏天却难护理。常常把娇气的它们从阳台搬到客厅里,空调加电扇,百般的小心,仍然会在每年夏末看到一堆堆的空花盆。

只有她送我的那盆有藤的兰,也没有认真地管理过,长得野草般不起眼,却一直在。因为家里花太多,没合适的地方放,就把它放到了楼道上,春来,又搬到外侧的暖气管道上,一直在忽视中,很少想到它。

那日在室内给花们施肥,剩了一些,想起窗外的它,好像这几年就没施过肥。从楼道窗口搬下来,发现它细长的枝条在几根短短的竹竿上因为没有向上攀爬的方向,已经盘成了一团。好像好几年了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变化。我以为这只是观叶的花草,何况叶子也不显得有多少精神气,就施上肥后又随手放在了窗外,由它像野草般自生自灭。

(四)

不觉又是春去夏来。我又紧张了起来,每天都精心照管肉肉,如同对待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却还是免不了一盆盆地空了起来。不由对自己失望了起来:这么笨的人,还是不要养花了吧!

那日,接孩子放学回来,经过楼道窗口,无意中向外一看,那团胡乱地生长着的叶片中间,竟然多了一团亮晶晶的球,我诧异地端了过来,一股袭人的清香扑鼻而来,不由目瞪口呆:“它,竟然开花了!它,竟然也会有花开!”

是的,花开的竟然是那么美,一粒粒碎玉一般的五角星形花瓣紧紧相簇相拥,形成了一个圆球,每个花瓣中间竟然都有点点腮红,那花如雪白的瓷器一般明亮夺目,如同那张明目皓齿的青春的笑脸。

没想到,我只是随意地施了一点肥,它竟然回报给我如此美丽的相遇。

我赶紧又给它施肥浇水,花就这样一直不间断地开到了秋末。

后来,读到文友一篇包含深情的《球兰,我的球兰!》,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球兰。那细腻优美的文字让我对球兰更增加了喜爱之情。

我也学着文章中的样子把阳台门侧拉上一根粗粗的网线,把它们乱糟糟的枝条整理好,拉在绳上,给它们一个向上的依赖。文章图片上那棵精心管理中的球兰叶子是油亮墨绿的,叶片肥厚,而我的球兰叶片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黄绿。这几年真的是亏待了它,它竟然这样开了一夏的花!这份漠视难道仅仅是因为它的唾手可得吗?

也许,人常常会这样,对于轻易就能得到的幸福往往都会不知道珍惜。

秋已深,阳台上的球兰成了一道重要的风景,我惊异地发现,它们的茎竟然这么快的就绕在了绳上,这么迅速地就找到了生长的方向。

球兰还在花开中,阳台也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凝神注视,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张阳光的笑脸、那温情明媚的眼眸。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相信那根被生生扯断根的藤,也已经重新找到了扎根的土壤;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环境;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找到生长的力量。就像我这棵球兰,终于能有人懂得你的美好;终于能得到应该的善待;终于会枝繁叶茂;终于会有再次花开。

我相信。因为球兰是一种生命力非常顽强的花。我知道,你也是!

我相信,每一个经历了撕裂之痛的女人都是那株球兰,能够在忍耐中坚强,能够在善待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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