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孙权、刘备的三角斗争
一、赤壁战后曹操的战略选择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曹操战败后,孙、刘联军进逼江陵,与曹操守将曹仁相持大战。刘备利用周瑜和曹仁相持的机会,平定荆州南部武陵(治所临沅,今湖南常德)、零陵(治所泉陵,今湖南永州)、桂阳(治所郴县,今湖南郴州)、长沙(治所临湘,今湖南临湘)四郡。而曹操权衡利弊,决定主动放弃江陵(今湖北荆州),命曹仁退守襄阳。后刘备又从孙权手上借得南郡(治所江陵),于是在荆州形成小三分局面。曹操据有襄阳、南阳;刘备据有南郡(部分),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孙权据有江夏、南郡(部分)。这只是大致形势,当时的荆州,三家势力错综复杂,占据的土地犬牙交错,要详细说明情况,非得再有一篇文章的篇幅才行,鉴于本文只是给普通读者看的,这里不做详细论述。
曹操占据的襄阳最是要害,襄阳向来是中国战争史上南北相争的要点,战略地位非同凡响。襄阳地处南阳盆地南部,古人称:“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①]其地形,群山环绕,一水纵贯。面向汉水、背靠岘山,东有桐柏、大洪,西有武当、荆山。汉水从襄阳城东南下,经石门至于江汉平原,沿河谷出石门,是襄阳对江陵用兵的主要通道。东北向可经陆路入武关抵关中,也可从水路溯游而上至汉中;昔年秦国攻楚,就是走的这条路线。北向出鲁阳(今河南鲁山)可进尹、洛,直逼洛阳;这是楚国威胁周人,问鼎之轻重走的路线。西北向出义阳三关可威胁豫州;楚国争霸中原,这条是主要进军路线。东南下经章陵(今湖北枣阳南)、抵随县,直趋沔口;后来吴人进攻襄阳,这是一条经常的进兵路线。可见襄阳之地四通八达,制约东西南北。曹操着眼于经营襄阳,保证了对荆州南方的形胜之势。
最初的时候,曹、孙、刘三家的关键点在江陵。当时曹仁和周瑜在江陵一线血战,双方杀伤甚众,曹操率先出招,命曹仁主动放弃江陵,撤守襄阳。这是曹操生平几个精彩决策之一,虽然江陵像根钉子一样嵌入长江江防之中,能够对孙权和刘备形成极大威胁,但曹操赤壁新败,孙、刘联军势头正旺,在这个时候硬抗其锋芒未必是明智之举。曹操在赤壁战后曾说“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这指的是当年他打败袁谭,占据黎阳,想趁势扫荡河北,郭嘉认为,“急之则相持,缓而后争心生。”[②]曹操这时想起郭嘉正是想起郭嘉当年对河北局势的分析,用于孙权、刘备身上也正合适。所以曹操主动放弃江陵,扔出这块骨头试图分化孙、刘联盟,而之后事态的发展证明这一手极其高明。
曹操放弃江陵后,因为襄阳被曹操所掌握,江陵至夏口(今湖北汉口)一线就成了抵抗曹操的一线阵地,而江陵因为荆襄大道的缘故,首当其冲。周瑜进占江陵后,孙权在江淮(合肥方向),荆襄(江陵方向)独力抵挡曹操,刘备居二线,几乎不承受来自曹操的压力。而赤壁之战后,三家对荆州的瓜分,孙权最是吃亏,孙权在打败赤壁打败曹操和江陵血战曹仁中出了大力,获得的后果只是解除了覆灭的危险和占领了南郡(即江陵);曹操虽然赤壁战败,又主动放弃江陵,却牢牢占据襄阳,呈高屋建瓴之势;刘备出力最少,却收益最大,本来是丧家之犬,摇身一变成了小土豪,周瑜还把南郡在长江以南的一块地分给了他,刘备把大本营设在油江口(今湖北公安西北),改名为公安。[③]
二、刘备借荆州,孙权面临的战略抉择
此时刘备又生出变化,他要去见孙权,准备借南郡,也就在当时周瑜驻扎的那一块地盘。如果只看表面,刘备此举实在是贪心不足。但,刘备去见孙权谈这事,孙权却同意了。那恐怕就不能简单归结于鲁肃力主借给刘备了。
如前所述,孙权当时从荆襄至江淮完全承担了对曹操的防务,这对当时的孙权来说压力是极大的,要承受的经济负担也极重。荆州虽然位于上游,地势十分重要,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当是时,给孙权压力最大的绝不是荆襄,而是淮南。曹操虽然在赤壁战败,实力仍远远强于孙、刘。在这种情况下,孙权战略第一取向是争取战略安全。江淮一线,是荆襄之外,曹操和孙权另一个对抗的地区。徐州的南部,广陵郡和下邳郡的南端有中渎水,地势低洼,水网密布,不利于大部队作战,孙、曹对这一块都不是非常重视。而淮南地处江左,是江东的外围屏障,如果淮南不保,曹操就会和孙权隔江对峙,直接威胁三吴。在这种情况下,争取江东战略安全的首要目标就是稳固江北要点进而夺取淮南,故古人言:“吴之与陈,虽皆守江,吴围合肥,陈攻寿春,所争常在淮甸。”[④]就算不能全据淮南,至少要在江北据有防御要点和交通要冲,不让曹操能直接渡江,否则几千里江防,以孙吴之兵力岂能处处设防。古人亦云:“有淮则有江,无淮则长江以北港汊芦苇之处,敌人皆可潜师以济,江面数千里,何从而防哉。”[⑤]
所以周瑜虽然提出他的战略规划:“今曹操新折衄,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⑥]但孙权表面赞许,实际并未接受,会周瑜病死(建安十五年),此议也就不了了之。观周瑜的规划,可以说是不顾实际情况,曹操在淮南重点经营合肥,建安十四年,曹操就在谯地制造战船、训练水军,进军驻屯合肥,并加强淮南郡县机构建设,对孙权施加压力,而肥水——巢湖——濡须水这一途,是曹操攻打孙权首选的通路,曹操大军从邺城南下,都走此路。王象之言:“故魏窥江南,则循涡入淮,自淮入肥,繇肥而趣巢湖,与吴人相持于东关。吴人挠魏,亦必繇此。”[⑦]如前所述,江东根本之地敌情威胁严重,岂能致腹心之地不顾,而以大军西出争利。计算孙权兵力,其时不过数万,除去原有的江淮防线,新增的荆襄防线加上内部应对山越的部队及各地守军,机动兵力只有孙权账下中军(其实还要承担江淮防线的重任),要远征巴蜀,非得削弱各地防御力量才能组织起足够军力,强敌当前,这如何可行。
从刘备那边看,刘备敢于向孙权提出借南郡,主要说服力就在于刘备移屯江陵后将主要承担荆襄方向的防务,可以让孙权集中精力稳固内部、讨伐山越、应付曹操在淮南的压力,虽然从长远看,刘备居于上游总是有威胁的,但在当前来说,这完全是个可行的方案。内部和淮南问题都没解决,如何去考虑那么长久,总有轻重缓急吧。况且两家尚处蜜月期,刘备虽居上游,对孙权产生威胁的可能还是较低的。当然,刘备方面谋求取得江陵,主要考量还是在于实施诸葛亮的“隆中对”所提出的战略规划,江陵是刘备方面西取益州,北图襄樊的重要基地,没有江陵,“隆中对”无从着手。
因此能够想通这些自然不难理解孙权为什么最终接受鲁肃的建议,借地给刘备了。
三、曹操在淮南方向向孙权施加压力
前面提到曹操故意放弃江陵就是扔根骨头让孙、刘去争抢,制造矛盾,分化联盟。所以“操闻权以土地资备,方作书,投笔于地。”[⑧]可见此事件对曹操的震惊,这意味着曹操对孙、刘的分化政策暂时失败。但是,曹操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军事家并没有被暂时的不利所迷惑,孙权和刘备都是当世英杰,哪是当年袁绍的诸子能够比拟的,和他们的斗争是一个长期的斗智斗勇的过程。
赤壁之战后,曹操和孙权在淮南多次交战。总体上讲,孙权居于劣势。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孙权亲自攻打合肥,不克。次年,曹操命将军张喜救援,孙权退走。十六年七月至十七年正月,曹操击败马超、韩遂等,进一步稳固后方,再次把注意力对准了南方。十七年十月,曹操再次东征孙权。同年,孙权做濡须口坞城设防。十八年正月,曹操进抵濡须口,攻破孙权江西营,俘虏都督公孙阳。十九年五月,孙权攻下皖城,拔除了曹操在江北的一个据点。七月,曹操再次东出,至合肥而还。(同年,刘备定蜀。)二十年八月,孙权趁曹操西征张鲁之机,进围合肥,被张辽击破,孙权狼狈逃回。二十一年十月,曹操再次集结大军南下,于次年正月抵居巢,与孙权交战。孙权虽然获得一些出击战斗的小胜,但总体形势对孙权不利。于是孙权遣使请降,曹操接受后引军北返。
建安十四年,十八年,十九年,二十二年,曹操四次东出,其中十八年、二十二年两次攻打濡须口发生大规模作战,这就是诸葛亮所说的曹操“四越巢湖”。[⑨]
而值得注意的是,这段时期内,曹操在关中、汉中以及淮南方向都连续用兵,却在荆襄方向保持防御,始终没从这个方向南下。固然有东、西攻而中路守的因素,根本原因恐怕还是“急之则相持,缓而后争心生。”
四、刘备的战略动向
返过头来看荆襄方向,刘备取得江陵后,开始谋划西取益州。而孙权因为周瑜图谋益州的规划,也在考虑这个事。周瑜死后,孙权曾一度向刘备提出,两家一起进攻益州,想试探刘备的想法。这是题中之义,孙权想图谋益州必须跨越刘备,不摸清刘备的想法,计划根本无法实施。然而刘备早就把益州视为囊中之物,岂容孙权染指。[⑩]
在忽悠孙权的同时,刘备一直在等待机会。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刘璋听说曹操将要派遣钟繇等人征讨张鲁,害怕曹军攻下汉中后趁势入蜀,于是听从张松的建议邀请刘备入川,想凭借刘备的力量讨伐张鲁、抵抗曹操。刘备正求之不得,率近三万众进入益州,后与刘璋翻脸,于十九年平定益州。
刘备入蜀攻破刘璋,孙权甚为愤怒,大骂:“猾虏,乃敢挟诈如此”[11]。于是,建安二十年,孙权派遣诸葛瑾入蜀,想要讨还荆州长沙、零陵、桂阳诸郡。刘备当年虽然只是向孙权借了南郡江北部分,但江南部分是周瑜给刘备的,以酬谢赤壁之战的功劳,而南四郡孙权方面认为刘备是在自己默认下攻取的,也算是借的。所以派诸葛瑾讨还长沙等三郡。诸葛瑾这个人还是比较温文尔雅的,孙权派他去谈,表明自己不想和刘备弄僵关系。但刘备试图再次耍滑头,对诸葛瑾说:“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12]在这个事的处置上,刘备极有问题,只顾自己,不顾盟友,必然激怒孙权。
五、孙刘联盟的矛盾与妥协
果然,孙权大怒,派吕蒙督鲜于丹、徐忠、孙规等兵二万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又命鲁肃率万人屯巴丘(今湖南岳阳)以防御关羽。自己进军陆口(今湖北嘉鱼西南),为诸军节度。而刘备自引五万人到公安,使关羽将三万兵至益阳。未战,正好曹操定汉中,刘备惧怕两线作战,后方失守,遣使求和。于是分荆州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孙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刘备。本来可以谈判解决的事,作为联盟双方居然兵戎相见,孙刘联盟裂痕日益增大,而曹操当年主动放弃江陵的“二虎相争之计”开始体现效果。
孙刘联盟是在曹操压力下被迫形成的,当曹操的压力减轻,互相之间的矛盾自然慢慢浮现。而且曹操还在暗中推波助澜,不对荆襄方向施加压力,而专属意于淮南,单独给孙权施加压力。在这种情况下孙权自然会对当年借江陵给刘备的决策产生疑义,借给刘备是为了让两家一起承担抵抗曹操的重担,实际上刘备得到了江陵,重担还是孙权承担,心理自然会慢慢发生变化。况且刘备这边在夺取益州,实力进一步提升后,首先暴露出短视而贪图小利,不顾抗曹大局的弱点,对待孙权的方式狡诈而又粗暴,进一步挑起了孙权的怒火,成了曹操计谋的催化剂。
虽然孙刘两家产生了很多龌龊,但都还没有头脑发昏,还是认识到曹操是当前大敌,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孙权分得荆州两郡,暂时也算满意,反过头来继续进图淮南。如前所述,先是攻合肥被张辽击败,差点身陨于逍遥津。其后曹操再出濡须口,孙权力不能支,被迫请降。这是曹操看到了孙刘联盟出现裂痕,又在淮南方向给孙权加了把力,用事实告诉孙权,你别想在淮南逾越一步。在淮南向孙权施加压力,是曹操分化孙刘联盟中的重要步骤,只有在淮南方向打击孙权,使其在淮南处于劣势,才能把这种打击的外力转化为分化孙刘的内力,孙权会因为北向发展受阻,转而因为联盟内部的矛盾把力量用于盟友;如果在淮南压制不住孙权,孙刘两家会因为曹操衰弱,试图从曹操处获得共同利益而更加齐心。
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引军从濡须口北返,其后,孙权方面坚决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病死。鲁肃之死意味着孙刘联盟面临这成立以来最大的考验。
六、孙刘联盟破裂
当初,刘备入蜀时,留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镇守荆州,后因军情变化诸葛亮等都入蜀支援作战,而关羽留镇荆州。关羽为人强梁,“善待卒伍而骄於士大夫”,对待孙权方面更是傲慢无比,还曾辱骂孙权求婚使者。[13]鲁肃在世时尚能以大局为重,稳住关羽。鲁肃死后,孙权方面群臣对关羽多无好感。吕蒙就是其中之一,鲁肃死后,吕蒙代其职,对孙权建议说:“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於操,何赖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14]孙权深以为然。
观吕蒙的建议,其实和之前周瑜的一样,都是没有考虑全局。当时关羽对孙权方面态度不好,引起孙权忧虑固然是一个原因。夺取刘备掌握的荆州部分,能够稍微改善一下孙吴的战略态势,但根本上并没有改变。曹操依然在东边占据淮南威胁江东核心地区,在荆州占据襄阳形胜于南。而且驱除关羽后,不能改变刘备居于上游的局面,还意味着要跟刘备结下深仇大恨,这就不是原先有些龌龊可以比拟的了。战略态势一下子会从在淮南方向抗击曹操,变成曹操和刘备对孙权形成战略包围。驱除关羽后,孙权方面的战略安全是建立在西取白帝和北夺襄阳上的,这还是表明要与曹操、刘备同时为敌。表面上是夺取了土地,实际上是把自己置于两线作战的恶劣境地。实在不是智者所言。
这时的孙权和之前的刘备一样,犯了短视而贪图小利的错误,既然打不过曹操,在淮南寸功未建,那就把目光转向盟友吧。
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关羽北上进攻襄阳,利用天时击破于禁、庞德七军,围曹仁于樊城,威震华夏。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权方面早已定下决心要击灭关羽。趁此良机,孙权一边向曹操致投名状,要讨伐关羽以自效,一边派遣吕蒙“白衣渡江”袭取关羽大本营江陵。曹操终于等到孙刘联盟反目的机会,为了让孙、刘两家彼此削弱而使自己收益最大化,曹操遣使把孙权信笺送至曹仁处,命曹仁以弩射给关羽。曹操要是不把消息透露给关羽,关羽就会被吕蒙偷袭,孙权方面不会受到多少损失;而透露消息给关羽就可以让两家去自相残杀,即使孙权方面获胜,自己也会受到极大的削弱,曹操就可承其两家之弊而后图之,此乃卞庄刺虎之计。然而关羽以为樊城很快就能攻下,犹豫不能决断。于是曹操命增援襄樊的第二梯队徐晃进击,击破关羽阻击,关羽于是决心南返,然而其时已晚,大本营江陵已经被吕蒙攻克。吕蒙还以攻心之计瓦解关羽部士卒斗志,大获成功,关羽被迫西保麦城(今湖北当阳东南),立假人于城上企图瞒天过海掩护自己逃回益州,但孙权方面早已截断其归路,在临沮(今湖北安远西北)禽斩关羽父子。
孙权斩杀关羽后,也想嫁祸于人,送关羽首级给曹操,企图转移刘备视线,但曹操何等老到,这种伎俩对他来说实在太小儿科,遂以诸侯之礼隆重安葬关羽,极尽哀荣。
七、曹孟德子若豚犬
至此曹操分化孙刘联盟的战略决策大获成功,孙权取荆州、杀关羽,已与刘备结下了血海深仇,孙刘联盟彻底破裂,只待刘备怒而兴兵,曹操就可与刘备夹击孙权,先解决其中一个。然而天不假年于曹操,关羽被杀后不久,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操病死,其子曹丕即位,不久代汉自立,定国号“魏”,改元黄初。
刘备也于曹丕代汉后,于次年自立为皇帝,以继承汉祚,改元章武,史称“蜀汉”。孙权夺取荆州后,一直把防备刘备报仇作为头等大事,同年四月,孙权迁都到武昌,亲自坐镇荆襄防线,稳定荆州局势,防备魏、蜀。而刘备登上皇位后不久就决定对东吴用兵,以报荆州被夺,关羽被杀之仇。章武元年七月,刘备不顾群臣反对,大举兴兵攻伐东吴,击破吴将李异防守的巫县(今四川巫山西北)和陆逊防守的秭归。闻得刘备来攻,东吴举国惊骇,孙权紧急向刘备求和,诸葛瑾也写信向刘备陈说利害,但刘备盛怒之下,直接予以拒绝。东吴举国惊骇倒未必是怕刘备进攻,而是终于明白夺取荆州与刘备翻脸后自己的战略态势并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恶劣。刘备东进,东吴并非没有能力抵敌,就怕魏国趁机南下,那就是东吴的危急存亡之际了。这其实正是十二年前曹操主动放弃江陵获得的收益,蜀吴交战,存灭只在魏国的转念之间。这就是孙权、吕蒙短视贪利带来的恶果。
在刘备还没有出兵前,魏主曹丕就咨询群臣,刘备会不会为关羽报仇?刘晔认为:“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於终始之分不足。”[15]八月,孙权向刘备求和失败后,派遣使者向魏国卑辞称臣,试图稳住魏国,避免两线作战,防止亡国之祸。这种情况下,对魏国极为有利,但要想因势利导,必须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
于是,曹丕再次咨询群臣意见。一种意见以刘晔为代表,认为应该联蜀攻吴,对吴、蜀来说,依山阻水,有急相救,是小国之利;现在吴、蜀自相攻伐,是自取灭亡。应该乘此有利时机大举出兵,与蜀国夹击吴国,攻击其腹心地区,不出一个月吴国必亡,而吴亡蜀必不能独存。可是说是精准的看到了当前局势之关键所在。第二种是曹丕自己的观点,主张联吴攻蜀,认为东吴称臣求降,却去讨伐人家会使天下想要归顺的人产生疑心。不如接受东吴投降,一起攻打蜀国。曹丕想先打蜀国,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如打吴国有利,攻打蜀国最可能出现的结果是刘备与东吴暂时议和,回头全力对付魏军。而且魏军攻蜀,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出汉中一途,难以和东吴形成有效协同,想要攻灭蜀国难度很大,并不有利于魏。而与蜀国夹击东吴,刘备正在盛怒之中,改变战略决策反过来和东吴共同抗击魏国的可能性很低,大概率出现刘备乐意见到东吴就此覆灭的情况,魏国会得到一统天下的机会。第三种意见来自于王朗,主张不军事介入,认为天子大军应该像华山、泰山那样,安坐以示天威,等待有利时机再说。实际上就是委婉的表示反对用兵。这种意见可以说是书生庸见,属于典型的“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结果曹丕居然采纳了王朗的建议,继续采用挑动吴、蜀相争,坐待两弊的方针。
在曹操时期,孙刘联盟抗曹,采用挑动吴、蜀相争,坐待两弊的方针无疑是正确的,而且导致孙刘反目,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可以说是结出了果实。而现在刘备大举攻吴,正是魏国摘桃子的时候到了,这是曹操留给曹丕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在最有利的时机到来时却选择继续等待,只会眼看机会从自己手边溜走。
稳住魏国后,孙权得以全力对付刘备。蜀章武二年闰六月,吴将陆逊大破刘备于猇亭(今湖北枝城北),刘备退保白帝城。打败刘备后,孙权对魏国当即改变态度,日趋强硬。曹丕大怒,这时才想起了武力压服,于当年十一月分兵三路攻击洞口、濡须口和江陵。然而吴国赢得猇亭之战后士气正旺,以水战和临江坚城战斗的方法击败魏军攻势。曹丕不在猇亭之战的有利时机出兵,却等到了东吴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怒而兴师,难以取胜也是在意料之中。
八、综述
三国时期曹操、孙权、刘备以荆州为中心展开的斗智斗勇是我国军事战略史上的杰出篇章。曹操面对赤壁战后孙刘结盟,自己无法取胜的局面,主动退让,放弃前出阵地——江陵,避免自己处于利益相争的漩涡中心,采取守襄阳防御荆州一线,出兵淮南压迫孙权的方针,试图分化对手,坐待其弊。使得孙权在战不能胜曹操受阻于淮南,而荆州方面又因为曹操采取守势压力减轻,与刘备利益纠纷终陷入不可调和的状况。导致孙刘两家拘泥于夺取土地的短期利益,而忽视了曹操在北虎视眈眈的长期危险,最终矛盾总爆发,孙刘联盟宣告破裂;乃至于为了争夺荆州,孙刘两家兵戎相见、大打出手。给了曹操的继承人曹丕一个各个击破的绝佳机会,可惜曹丕远不及乃父,一介庸才不能准确把握机会,最终还是三足鼎立。
曹、孙、刘的三角斗争,对于现在美、中、俄的关系很有借鉴意义。国与国的三角斗争,两弱联合抵抗一强是通常的做法。对较强的一国来说,分化两弱的联盟是要首先考量的,只有分化对手才能各个击破。故郭嘉那句“急之则相持,缓而后争心生。”至今依然是强国针对弱国联盟的基本原则。而对于弱国来说,联合另一个弱国对抗强国,并保持压制另一个弱国是首要的考量。既要做到保持联盟的共同诉求,也不能因为要抵抗强敌而扶持盟国过甚,要避免盟国的力量超过自己而导致不必要的风险。要把握这个度,远比强国分化弱国联盟难度要大。
[①]《读史方舆纪要湖广方舆纪要序》
[②]《三国志魏书郭嘉传》
[③]《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江表传》:“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备。备别立营於油江口,改名为公安。”
[④]《六朝通鉴博议》
[⑤]《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九》
[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⑦]《舆地纪胜》
[⑧]《三国志吴书鲁肃传》
[⑨]《后出师表》:“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
[⑩]《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献帝春秋》:“孙权欲与备共取蜀,遣使报备曰:‘米贼张鲁居王巴、汉,为曹操耳目,规图益州。刘璋不武,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进讨张鲁,首尾相连,一统吴、楚,虽有十操,无所忧也。’备欲自图蜀,拒答不听,曰:‘益州民富强,土地险阻,刘璋虽弱,足以自守。张鲁虚伪,未必尽忠於操。今暴师於蜀、汉,转运於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事也。曹操虽有无君之心,而有奉主之名,议者见操失利於赤壁,谓其力屈,无复远志也。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将欲饮马於沧海,观兵於吴会,何肯守此坐须老乎?今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於操,使敌承其隙,非长计也。’权不听,遣孙瑜率水军住夏口。备不听军过,谓瑜曰:‘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郡,备自住孱陵。权知备意,因召瑜还。”
[11]《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九》
[12]《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13]《三国志蜀书关羽传》:“先是,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
[14]《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15]《三国志魏书刘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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