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达五明佛学院见闻录

也是因缘巧合吧,我通过网络偶然地得知了五明佛学院,习惯性地上“百度”搜索,又顺着链接随意点开了“法王如意宝”,跳出来的视频让我一见就生起强烈的欢喜心:天哪,这人可真像一尊佛!就发愿一定要去学院一趟。

学院全景

暑假临近,我开始上网发贴,询问去学院的有关事宜。没想到居然有人回帖了,主动要求跟我结伴,在我留下联系方式后又主动联系我,并称她的时间很自由,可完全根据我的时间来定。既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开路吧!

几天后,情况有变,“伴儿”称又联系了无锡的一行14人,约好19号一早从成都包车去色达,要我也争取赶在那个时间。天呐,从武汉去色达要19个小时,可直到17号中午,我的火车票还没影呢。怎么办?

好在咱好歹也算是学佛三个月了,已慢慢开始学会随缘,当下决定,看天意吧。午后一点左右,火车站打来电话,称有票。看来佛菩萨的力量无处不在。

收拾行装,17:45的火车,16:00整从家里出发,但愿诸佛菩萨保佑我此行顺顺利利!

可佛菩萨们似乎并不买帐。

先是我乘坐的火车在万源境内因道路塌方整整停了17个小时,随着停留时间的不断延长,我的表现也由貌似平静转为坐立不安转为低声诅咒转为质问车长。

可怜的我们这些凡夫,不管懂得多少“烦恼即菩提”的理论、学了多少“转识成智”的方法,一遇到具体情境,“烦恼”永远还是那个“烦恼”,“识”也永远成不了“智”。

接着在成都,我们搭乘的汽车由于检修又整整晚发了8个小时。

这样,我一共有25小时的时间被浪费了。更为可怕的是,有25小时的时间我都是在极度焦躁、甚至于愤恨的心情下度过的,地狱种子在我心头成熟壮大了许多。

当然,佛菩萨们也许是故意利用这个波折来考验我,那就算是好事多磨吧。

20号晚8点多,我们终于到达了喇荣山沟,踏上了佛学院这块圣土。


牌楼就是学院的大门,两边是坛城


老实说,我对学院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脚下是飞扬的尘土,身边是三三两两、来来往往、大声说笑着、并不怎么庄严的喇嘛,天上还不时飞过一群群黑色的乌鸦,那粗哑的叫声,在这样一个薄暮时分,听起来格外

人。

同车的师父把我们领到招待所,招待所的情况让我的沮丧之情又增加了几分。不大的房间里,四壁都摆满了不同方向、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床,床上堆满了人多高的棉絮,除了床和被子,房间里再无其它物品,哦,不,还有满地的果皮纸屑。我在房间里站立良久,竟不知道该把行李放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在哪个地方坐下来。

同伴似乎没我那么失望,听说招待所有厕所,她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去看厕所,似乎要为她的大小便提前熟悉环境。在她的感染下,我也努力安慰自己,能方便地如厕,在这儿也算是一个天大的好处了。可等我看了厕所,我那努力鼓起来的最后一点兴致也烟消云散了,那哪里是厕所,分明就是地上的一个洞!

有那么一会儿,我生起了明天就打道回府的念头。

当然,这只是个念头而已,我的理智不可能把它升格为一个计划。怎么可能呢,千里迢迢地赶来,抽身就转,别的不说,怎么对得起那大几百车费呢?何况,就算要走也未必走得了,自己这会儿连气儿都喘不顺(高原反应)呢,往哪儿走?

佛家讲究境由心造,我似乎是跑到这儿来验证这一千真万确的真理来了。

既然决定在此住下,心念一转,我马上觉得这招待所并不象刚才那样“不入眼”,住人也还是不错的嘛,行李就地放下,厕所得赶紧上,省得呆会被别人占了,到厨房的大桶(桶里面的水倒是清冽无比,可外面的桶壁,最好能装没看见)里舀了水洗手,立即张罗他们两个出去找饭吃。

这回轮到他们有“心病”了,不是嫌这里脏就是嫌那里有气味,我可顾不得那多,几天的舟车劳顿,我只想坐下来好好吃顿大米饭,最后还是我一屁股赖在一家馆子不走,他们才只好停下来。

当然,客观地讲,馆子自然谈不上干净,屋子黑乎乎,桌子油乎乎,苍蝇在身旁飞呼呼。可不是境随心转么,只要接受了现状,苍蝇又有什么关系,那也是众生啊,供养供养它们不正好给我们积点福德吗?

餐馆人很多,我们的菜很久才上来,看来在这儿当喇嘛也挺不错,三天两头可以上馆子打牙祭。

由于有同车来的师父跟我们一起用餐,我们的菜略点多了点,平时在单位应酬不知浪费多少酒菜的我们,一上山来,开始珍惜起福报来,每个人都拼命地吃,不敢浪费,眼看着大家的速度越来越慢,我还不甘心地把盘里的菜往唯一的男伴碗里夹,口里还威胁着不许浪费啊,小心消福报。男伴噎得两眼翻白,鼓着腮帮子呜呜啊啊地,也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饱餐一顿后,我们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开始溜达起来。说是溜达,其实只不过是迫于高原反应没办法快走而已。我们一个个像效颦的东施,捧着胸口,蹙眉挤额地慢慢挪动着步子。已入夜,谷里的风越发凉得沁人,衣衫单薄的我们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晚上,高原反应更为明显了。可怜的我在极度困倦中仍强烈地感受到胸口的疼痛,实在睡不下去了,只好爬起来坐着,可一坐起来,胸口是好了点,头却开始嘣嘣地疼起来。


左边露出的一角房子就是招待所


第二天,他们两个去年龙了,我继续在家当我的“捧心西施”,情况仍如昨晚一样,倒下去心疼,立起来头疼。眼看着好转无望,下午我强忍着反应,去“龙泉水”洗这几天路上攒的脏衣服。手一入水,又迅速提起,天哪,太冰了!小时候写作文,动不动喜欢用“刺骨”两字,今天用于这水才真正合适不过。看看身边,别人都带着橡胶手套呢。

我一向天马行空惯了,最不喜提前计划安排之事,学佛以后,更是堂而皇之地拿“随缘”二字作懒的借口,这次来学院也是兴之所致,根本没做什么准备,哪里防得到这出?没说的,懒人总要付出懒代价,空手洗吧。于是,我一边忍受着头顶如灼般的炙热,一边忍受着指尖彻骨的冰冷,在高原正午的烈日下,嘶嘶地哈着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受洗完了我的衣服。

晚上,听说有索达吉堪布的课。我早早地就赶了去,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堪布与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是略显疲惫。果然,堪布今晚是带着吊瓶来讲课的!可怜的堪布,我在心里慨叹,为什么不等病好再来上课呢,或者等针打完再来上课呢?

安顿好吊瓶,堪布开始讲课了。可我似乎不是个好学生,老在不停地走神。

看到堪布脸上偶然流露的落寞神色,会想到,堪布也会寂寞吧,毕竟存在的孤独是我们人类的既定命运,也许只有到了成佛那天才能超脱吧,可成佛又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看到堪布细致地讲经释论,又会想,堪布也会有烦恼吧,看到众生如此难以教化,会不会也深感力不从心、曲高和寡?

看到堪布那份不经意间引发全场哄堂大笑的幽默,又会想,堪布的这份自在是来自于哪儿呢,长年讲经生活的熟练,对经教知识的彻底通透,还是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的真正圆融无碍?

我就这样心猿意马地边听课边打着妄想,突然意识到,咦,我的头似乎没刚才那么疼了!是注意力转移的结果还是堪布的加持?唉,习气啊习气,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分别心,管它什么原因,只要今晚能让我睡个好觉就行了。

天遂人愿,晚上我果然睡了个好觉,虽然睡梦中仍隐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跟前晚的坐卧不宁比起来,微细得不值一提。

只是让我觉得怪异的是,这晚竟然一整晚都只做一个同样的梦!虽然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每晚做梦,且梦境繁多,但像这样一晚只做一种梦还是前所未有。

梦境是这样的:我似乎是爬山,也似乎是开门,或者上楼梯,不管是哪种情境,面前似乎总有一道道门,而前面的门总是能依次打开,而最后一道门却总是在我面前紧闭。第二天我思索了一整天,不知道这个梦境意味着什么。


前面是教室,中间是大殿,后面是宿舍


过了几天,一个好心的藏族喇嘛主动提出带我们去看法王当年闭关的山洞,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上午10点,我们从学院出发。还没走几步呢,就开始喘不上气儿了,原以为还是我们不适应,看看前面带路的喇嘛,似乎也好不了多少。看来高原地区稀薄的氧气也深得佛法精髓,众生平等,并不仅仅欺负我们外地人。

一路且走且停,不时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和似乎伸手就能撕下一缕的白云,或欣赏一下路边的野花和山上的牦牛,倒也惬意。

一头牦牛从我们面前快速地跑过,我冲它大喊,亲爱的,注意你的威仪,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牦牛,你是五明佛学院的牦牛啊!它当然毫不理会,一溜烟地跑远了。

好容易到达目的地,我四处张望,巴望着找到一个神秘的山洞。看了半天不禁失望,这分明是个山顶嘛,哪里有什么山洞?

喇嘛指着山顶中央的一栋两层木屋,说那就是法王当年闭关的地方。我们钻过围着的木栅栏,一位老喇嘛朝我们走来,看样子是这儿的守卫。

老喇嘛很热心,主动招呼我们,说他没有纪念堂的钥匙,我们只能在外面朝拜朝拜。外面就外面吧,我原本是冲着山洞来的,纪念堂嘛,哪里都差不多,不管是汉地还是藏地,不看也罢。

同伴从包里拿出一瓶水、两块面包,供养了老喇嘛。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出孩子般清纯的笑容。

朝拜了纪念堂后,老喇嘛热情地邀请我们到他的小屋休息。在小屋里,老人要给我们倒水喝,想到老人提水用电的不便,我们哪里忍心喝老人家的水呢?

在我们的坚拒下,老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热情了,悉悉卒卒地在屋里到处翻找,好半天才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原来是他珍藏的法王及其他大成就者僧袍上的碎布。老人依次从这些碎布上割下一小缕,再把割下的小缕分成三份,郑重地递给我们。

虽然我对此并不感冒,但这并不影响我感受老人的慷慨和慈悲,我像他们一样,真诚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头。老人再一次手足无措地到处东找西找,这回找出了一本书,书上有法王的照片。老人将书翻到照片那页,放在我们头上,念了一长串咒语为我们加持。

告别慈祥的老人,我们依次从木栅栏钻出去。栅栏外有一只牦牛,睁着温柔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我们,咦,我天天干望着栅栏内的鲜草,却不得其门而入,他们是从哪儿进去的?

牦牛长久地盯着我们,从第一个开始钻栅栏到最后一个人从栅栏内钻出,目不暂舍。一直到同伴跟它打招呼,伙计,干嘛老盯着我们?它从讪讪地掉过头去,慢慢走开。



有感于转坛城的人之多,转的时候人碰人,那天突然大发神经,决定早晨五点钟就起来转坛城。熬到5:40,外面依然一片漆黑。管它呢,我揣上手电就出门了。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外面显得比夜晚更黑,但当我走到坛城,大地开始露出了晨熹。

我走到二楼(为偷懒,我从来不转一楼,只转二楼),门居然上锁了,这下我偷懒的阴谋破灭了,只好乖乖地下到一楼。下来一看,呵,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已经有一位早起的藏胞在转了,更令人敬佩的是,坛城之外,还有一位藏族妇女在磕大头。

前晚下了雨,坛城外的路面很湿,布满了积水坑和稀泥浆。依稀的晨光中都能看到妇女的身前泥泞一片,不用说,衣服早湿透了。显然,这位妇女是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吃更多的苦,以消除更多的罪孽。与她相比,我偷懒的做法更让我惭愧不已,佛菩萨,饶恕我这个早就把投机取巧作为人生必修课的汉人吧!

天色越来越亮了,转坛的人也慢慢多起来藏人、汉人、羌人、还有蒙古人,分别骑着马或摩托车、开着车或拖拉机,纷纷汇集到这里,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转绕起这个神圣的坛城来。无论肤色衣饰、无论男女老少,虔诚是大家共同的表情。


坛城

天光大亮,我边绕坛城边欣赏着山上的晨景。一个小孩突然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脸问我有没有钱。当然有啊,孩子,如果极少的钱就能给你带来满足和快乐,我为什么要说没有呢。我掏出一块钱,微笑着递给了他。

马上,旁边的另外两个孩子迅速围拢过来。幸好,包里还有两块零钱。孩子们举着钱,心满意足地跑开了。我转到下一圈时,又碰到了他们,他们手上多了些冰棍、小吃之类的东西。孩子们显然还认得我,争先恐后地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连声对我说“你好你好”。

绕完坛城,离吃早饭时间还早(街上的这些面馆,不到九点绝对不会开门的),我决定到山后走走。

山后的坡地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十几顶帐篷,据说是玉树过来的灾民。

我很惊异于那帐篷的容纳能力,一顶帐篷就是一户人家,不说财物,光人也装不下啊!藏民是不搞计划生育的,一个家庭往往有好几个娃,也许有的家庭还有老人,怎么说一家也有七八口人吧,都住在这小帐篷里?何况还有他们的牲口,晚上又住在哪里呢?

呸呸呸,我的好奇心又开始发作了,这跟我求的佛法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赶紧打住吧,收摄心神好好念我的咒。

我继续沿着山后的土路散步,前面路上有一大群牦牛,踢踢达达地往山上走,有两三只还边走边打闹,想必也同我们人一样,一天刚开始,心情很好。

我犹豫着要不要从它们身边走过,万一它们牛性一发,顶我一角怎么办?我自忖小时候好歹也放过几年牛,怎么着也是老朋友了,应该不会顶我的吧,壮着胆子慢慢走过去。

没想到我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没等我走近呢,牛们老远就让开主道,自动走下坡去,一派谦谦君子之风。

正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大跌眼镜的事。

走在我前面的一位觉姆(女出家人)突然弯下腰去,用手捧起了路中央一堆新鲜的牛粪,把它转移到路旁。

我目瞪口呆,虽然我明知道藏人惯用牛粪取火,用手抓牛粪是常事,但亲眼看到这一幕,仍令我咋舌不已,何况用手捧粪的是一位身着袈裟、相好庄严的僧人,更何况那位觉姆的手上还拎着一串佛珠!

佛菩萨啊,赶快加持加持我吧,让我不要有这么多的分别心,一切原本都是不垢不净的啊!



农历的六月25、26日两天,是藏族供护法的好日子,学院上上下下都在期待着这个节日的到来。

这天一早,我从睡梦中被一阵阵唿哨声惊醒,半梦半醒间,我还以为自己身处美国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部落呢。听着窗外原始而又兴奋的叫声,我不禁莞尔,学院里年轻人很多,可怜这些小伙子,看起来一副庄严稳重的出家人模样,其实都还是孩子呢,难得可以趁着节日渲泄一下青春的激情。

受这气氛感染,我在被窝里也呆不住了,背上前晚买的大西瓜,加入了外面的队伍。

外面可真热闹,一队队的红衣喇嘛肩扛、手提、怀抱着各色供品,举着旗杆、经幢,浩浩荡荡地向山上开去,留下一路此起彼伏的唿哨声。

我惊异地发现,原来发出这些狂野叫声的不只是藏僧,还有汉僧!我更惊异地发现,原来发出这些狂野叫声的不只是男僧,还有女僧!

天哪,我们汉人受了几千年“温良恭俭让”的教育,早就变成了没有血性、含蓄庸常的所谓“文明人”了,在这儿居然恢复了野性?我们女性受压抑的时间更长,千万年不变的妇道一直沉重地压在我们头上,到这儿居然也能潇洒地以一声唿哨来表达身心的自由和轻灵?

我久久地站在原地,等着嘴巴合拢起来。

山上更是壮观,这里一团,那里一簇,满是供护法的临时道场。每个道场都堆上了小山般的供品,每个道场都洒下了雪片般的“护法”。供品之多,令我羡慕起山上的麻雀来,它们一个月内不用愁食物了;纸片之多,令绿草地变成了花地毯。

僧人们也很多,一个个兴高彩烈地,念经的劲头格外足,起码那声音就比我平时在课堂里听到的大多了。

经咒念完,每人都分得了许多会供的食品,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好不开心。

供护法

这场面让我联想起汉地的清明节,无非也是借节日之际,打着祖宗的招牌,大家趁机到田野郊外踏踏青而已。表面上是祭神,实质不过是娱人而已,这一点,汉藏都一样,而且我怀疑,哪个地域哪个民族都一样。

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也还是有很多相同的,正是这相同的部分,才使得人与人有了沟通的可能,也有了爱的流动的可能。

路边有个乞丐,我往他碗里放了块达利园小面包,虽然并不是他期待的,他仍然向我合十致谢,并祝我早日成佛,我答他一礼,在心里发愿,也愿你早日离苦得乐,清净圆满!

愿我们所有众生都早日离苦得乐,清净圆满,达至只有爱和慈悲的大同世界!

听说会供完后还有金刚舞表演,虽然很想看,但因下午要去色达买车票,我只得提前下山。



收拾完行李,环视着这简陋、逼仄的小屋,心里竟生起几分不舍。想起不舍也是业,赶紧转念。

最后一个同伴守在去色达的车旁,等着送我一程。一想到此去人海茫茫,也许永无再见之期,心里再次生起不舍,再次转念,空掉。

再见了,亲爱的学院,如果有缘,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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