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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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沈抑垂着头,看阳光摊了一地。

像这种天气,就应该老实躺在一大片绿草地上,悠哉地翻晒,偶尔过来几个穿裙子的女生,五颜六色,叽叽喳喳,旁边的篮球场还要有几个在练习的男生,一声闷响,“嘭”——球磕在生锈的篮框上,一下子弹了出来。

这么好的天气,就算晒成阴阳脸也无可厚非吧。

她胡思乱想着,一抬头,一个血褐色的大笑脸就撞入视眶。

准确的说,是一个裹着血褐色卫衣的细长身枝上开出的灿烂笑脸。两秒后,沈抑意识到,应该和这人只照过一次面,半生不熟,勉强算上点头之交。

人,应该跟牛排没差,还可以分几层熟。

沈抑在心里讪讪发笑,嘴角上扬,向血褐色礼貌回应。

高二开学初,炙热如夏的十月。

按照惯例,又是一次全校性的例行体检,沈抑所在的班级被安排在下午,体检队伍像一条长虫往前扭动,到了某个体检项目的结点,分流出几支,就这样,沈抑终于到了有树荫的地方。她顺着面前凤凰树的树干往上看,触到一簇丰盛的红,继而满意地将视线停留在上面。

凤凰树,也称凤凰木,取名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是世上最美的落叶乔木之一。沈抑尤其喜欢那种浓艳热烈的红色,盛开在羽状的绿叶之上,仿佛下一秒都会汹涌成潮。

可惜,现在不是花开最繁盛的季节。幸亏亚热带的高温和光照,硬是把花期从8月拖到了现在。凤凰树冬月下旬才开始落叶,到时候想必也是一番美景。

沈抑用手捏了捏酸痛的脖颈,晃晃脑袋,继续随队伍往前移动。 

体检结束后,沈抑去喝凉茶,消消暑气,在常去的茶摊总能万年不变地碰到蒋枫吟。

蒋枫吟是她的初中同学兼高中前桌,他皮肤有些白,长着一双丹凤眼,眼镜经常泄气般地摊在鼻梁上,乍一看,像一只文弱的螳螂。 

沈抑趴在藤木桌上,用吸管戳杯子底部的柠檬片。对面那人蜷在座位上,闭着眼享受耳机里的音乐,手指还不时敲几下拍子。她吸了一大口饮料,缓缓吐气道:“好无聊,不如我们打牌吧。” 蒋枫吟拿下耳塞,说:“两个人,怎么打?”

“小钟呢?”

“闭关修炼。”

沈抑冷笑接腔:“不会又是上次那个不知所云的魔术吧?”

蒋枫吟有点得意:“一段超难的曲子,打算在社团节那天秀的。”

“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下学期的社团节?”

“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因为是社长吗?”

“有个词叫笨鸟先飞。”

“切。”

那得是多难的曲子,需要准备一个学期?或者说,得是一只多笨的鸟,沈抑心想。

“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社长的吗?”

沈抑摇了摇头。

“就选社长那天,我们社团的人除了他全到齐了,然后我们一致决定就是他了。”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一个人就幸灾乐祸地笑开了。

“那随便找两个人吧。”沈抑没有配合他的笑话,把话题生硬地转了回来。

对着面前这人,那种礼貌有了反而生分。

蒋枫吟识趣地掏出手机,“那叫石萧悦吧,上次跟她说过有空一起打牌的。”

“她牌品怎么样?”

“很好啊。”

“你们打过几次牌?”

“你要知道现在的学生会,在我们会长大人的英明领导下,绝大部分的活动都由足篮排临时改为室内脑力运动了。”

“那么明目张胆,你们没被老师逮着过?”

“其实打牌的只有我们会长和几个部长,可爱的小部员们都被派去强身健体了。老师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快换届了。”

过了几分钟,石萧悦带着另外一个人来了。

这次,是一个灰褐色的笑脸。

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碎碎地摊在石萧悦细细长长的身枝上,风吹过她前额的头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她弯弯的眼角。她慢慢地走过来,一头利落的短发配上灰褐色短T显得很帅气。

“这是宁珂,我们班的。”石萧悦指了指旁边的那人。“是我硬要跟来的,也算凑个数。”说话的人是一个长相很清淡的女生,单眼皮,配一个褐框眼镜,简单的方脸,深褐色的长发很随意地放下来,披在窄窄的肩上。

“你们真会挑地方,这儿环境不错啊,就是有点晒。” 宁珂倒也不扭捏,放开手脚地坐了下来。

“正愁三缺一呢。”蒋枫吟说。

沈抑想,宁珂这样的女生,怕是跟孤僻症晚期患者也能自来熟吧。

“我们快开始吧,已经等不及了。”话音未落,蒋枫吟已经开始洗牌了。石萧悦也坐了下来。于是,一场牌局就在这个悠闲的午后开始了。 

                                           

打到一半,蒋枫吟握着牌,刻意露出方块4的一角巡展一圈,满脸堆笑,“大家都来看看啊,对大家都有好处的!”

话音未落,沈抑就甩下一张黑桃2,“啰里啰嗦。”

蒋枫吟一脸哭相,“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好歹我们是一队的!”沈抑继续出牌,漫不经心,“你又知道。”

“不信是吧,到时候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像你这样?”她用手按着眼角往后拉,只留下两条缝,晃了晃脑袋,说:“睁大我明亮的大眼睛。”

扑哧——石萧悦和宁珂大笑了起来。

结果,蒋枫吟和沈抑真的是一队,当然也是光荣落败的一方。蒋枫吟瞥了沈抑一眼,她立即回瞪一眼,“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出牌磨磨蹭蹭的。”

“赢得太轻松了。”宁珂很高兴。

石萧悦则忧心道:“你们老是内战,我们赢得没意思啊。”

下一局,大家陆续理好牌。按照惩罚规则,赢牌的一方要抽输方每人两张牌。宁珂抽完沈抑的牌后,看了看旁边的石萧悦,就催她说“你快点,就等你了。”

“我就快了。”石萧悦一笑,露出小块牙齿。

“石萧悦,没仔细看,”蒋枫吟用手撑了撑鼻梁上的蓝色镜架,“你门牙怎么缺了一块?”

“哦,是我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的,还把鼻子给磕歪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蒋枫吟追问道,“你没想过补一补吗?”

他倒也不避讳,大概是因为对方的脾气和性格,这样的话不可能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石萧悦推下眼镜,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当然想过,只是补的难度太大,拔了也不好,就只好这样了。”

沈抑别过头,旁边是石萧悦的侧脸。

从上而下,依次是漫至眉沿的碎刘海,黑色镜框,高高有凸丘的鼻梁,接着是着急收敛的唇线。

等等,鼻梁,高高有凸丘的鼻梁!

沈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收起目光,心情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而不让人知晓的窃喜。

她向来对那种高高的有凸丘的鼻子有着强烈的偏好。

关于这个偏好,她有过一次很丢脸的经历——那是初中的时候,蒋枫吟刚转学到班里。有一次,沈抑无意间看到他的鼻子,就那么不知觉地盯着,看了大半天。

那天,沈抑坐在座位上,左上方是他侧脸的轮廓,高挺的鼻子从两眼之间的山根起势,沿流畅的线条从中间的鼻骨走到鼻尖,一笔成书。

大概是过了一段时间,等看到蒋枫吟一脸的惊愕,她才回过神来。

遗憾的是,他的鼻子没有凸丘。

“好开心啊,又要抽牌了。”蒋枫吟故作一副喜庆模样。“快把牌放下来!”沈抑伸手去揽他掖在手里的牌。“别急,等我把大牌挑出来。说,你们想要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

打了几局,蒋枫吟提出,必须换个更有趣的惩罚措施。讨论之后,大家决定——打手腕。宣布新的惩罚措施后,再一局的战况是沈抑和宁珂险胜。沈抑挑了挑眉毛,用眼神暗示宁珂对蒋枫吟不要客气。没料想,宁珂的那一下阴柔无力,沈抑看蒋枫吟那不痛不痒的样子,立即不满道,“什么嘛,一点意思都没有。”随后,她左手拉着石萧悦的手,右手竖起两根手指,放到嘴边呼了呼气,然后手起刀落,只听得一声脆响,石萧悦的手立马落下一道红印。

这一下打出去,沈抑立马就后悔了,也不是很熟的人,虽然看样子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吧,但就凭这点,怎么能做出那种盲目乐观的预判。

沈抑硬着头皮道:“要这样才对。”

“没人性。”蒋枫吟摇了摇头。

沈抑就是那种典型的欺善怕恶的人,要是对着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人,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欺负一把。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其间尺度,不管是话语上还是举止上,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但面对石萧悦,她心里的那根弦就不禁松了下来。

也罢,现在的重点是,她会介意吗?

“别着急,等下就这么抽你。”她说着,转向石萧悦,“我下手太狠了,对不起啊。”

石萧悦不以为意地笑着:“没什么,惩罚嘛。”

还好,她不介意。

感觉像是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青草地,熙风吹来,阳光正好,被吸引着,一步一步走过去,一不小心就踏出自己盘踞已久的疆界,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未知的境地。

糟糕!会被驱逐吗?

低着头呆呆站着,焦急等待。

谁知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自己回头一看,被那人抓了一把阳光洒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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