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夫朋友家的狗生了崽,说是要给我弄只来。刚放学回来就听见这好消息,我把书包一丢,小学课本一扔,在床上边跳边笑边跳边叫着:“我有狗喽!有狗喽!”母亲这会儿听见了,一脸嫌弃地说:“我可没同意。”果然,那狗被父亲送爷爷家去了,我也只好奔到那去。
路上也没让自己闲着,一直想着那狗长什么样,会不会是毛球,会不会是肉团子。我是有狗的人了!可以带它出去逛公园!和它一起玩一起看书!它趴在我身旁我们一起晒冬日的暖阳!多好啊!
想了一路,终于看到了通往爷爷家的小路,越来越近,心跳得越快,狗!狗!狗!我终于推开了木门,看见了缩在篮子里的白团子。圆眼睛,吐着舌,有点怯,我当时恨不得把它抱起来,只是二伯不许。我陪它玩了会,它就一直跟着我,我当主人了!吃晚饭时自己一直挑红烧肉给它吃,它的尾巴摇得越来越欢,太可爱了!想把它揣怀里!
不知不觉已是夜里了,父亲来接我回家,我央求父亲带狗回家,可他铁着脸不理我,我也只好妥协。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我再转过头看狗,它趴在门槛上看着我,小声叫着,似乎不舍得我走。我笑着,朝它挥手:“我下个星期再来看你!别忘了我哦!”它好像听懂了,叫了一声就挣扎着跳了出来,一直送我到路口。下个星期再见啦。
可我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活着的它,已是冬天。那会儿天越来越冷,没有下雪,一直下着雨。父亲因为要去爷爷家——应该说是二伯家,爷爷已经去世了——有点事,我便跟着去了。家中冷清了许多,门口一直挂着白灯笼。我到了那,一开口就问二伯:“狗呢?”“拴在楼梯那,小心点。”
小心点?为什么?我跨过门槛,看着头顶上的白灯笼,站在右边的另一扇木门前,心中有些不安。手刚放在木门上,里面传来的犬吠声吓了我一跳。那叫声极凶,已不是当时我记忆中小奶狗的声音。我有些失落,但又兴奋地推开门,我终于能看见它了!只是它的模样与我想象中的太不同。狗瘦得不成样子,眼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可爱,它瞪着我,它看我就宛如看陌生人,看一个欺骗了它的人。我朝它挪了一步,稍微伸了手想摸它脑袋:“狗,还认识我吗?”它越叫越凶,盯着我的手,张着嘴跳了起来,我吓得忙往后退甚至坐在了地上。铁链被它这么一折腾,便发出来不满的鸣叫,难以入耳,狗也退了回去,老实地趴在地上,眼睛里没有光。
二伯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小六子你没事吧,我听见铁链的声音就过来了,那狗没咬你吧。”“没事,它会咬人?”“现在倒没咬过,只是很喜欢咬东西,劝不住。”“磨牙期吧,要么买个玩具给它?”“不用了,看家狗而已。”
二伯用一个碎了半边的碗弄了些白饭,放在狗旁边,狗张开嘴估计想朝二伯叫,可又似乎看见门后的木锤便闭上了嘴。二伯去了客厅。那狗则趴在那吃着白饭。鼻子忽然有点酸,我又伸出手想摸它,可它迅速转过身瞪着我,我也只能收回,看着他:“狗,你少去惹人,人有锤子,你一闹,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你砸了,就这么过吧,好歹还能活着。”可惜狗似乎听不进去,我也无能为力。我蹲在那,放空了自己,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狗吃了饭后就去咬铁链,好像觉着自己能把这铁链咬断。
父亲大概是忙完了,现在白灯笼下唤我回家。我坐上了父亲新买的轿车,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任何话,父亲的脸上也满是疲惫,我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后面。各有心事吧。
见了狗那次后,我也少去想关于狗的事,甚至渐渐忘了我曾有只狗,又好像没有养过狗。
快过年了,听外婆说二伯拿了些肉来——我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肉,也不想知道——要外公拿来炖汤,好暖和身体。至于那狗,据说是大哥拿脚去逗它玩——大哥特爱狗,并无恶意——结果那狗不知为什么,用力地咬大哥的鞋,那牙把鞋袜都刺穿了,也刺破了大哥的脚,流了血。大哥因此去医院挨了几针,也出了不少钱,三伯母责怪狗,便一直和二伯嚷嚷。二伯无奈,抄起那门后面的家伙,往狗的脑袋上砸去。听二伯说打那狗时,狗还想咬他的大腿,二伯一时气愤便朝那狗的肚子上砸去,它只是哀嚎了一声便没有起来过,那狗的眼睛旁还有水。
过年了,我又去了伯父家,是为了吃团圆饭。所有人都回来了,互道吉祥。餐桌上比以往多了一大碗汤,大家围坐在桌旁说笑着,我并没有食欲,便坐在门槛上。白灯笼变成红灯笼了。三姐在桌旁朝我喊:“小六子!吃饭呐!”我转过头笑嘻嘻地招手:“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减肥吧嘿嘿!”“才不是啊……”我鼓着脸转过头去,继续望着那红灯笼,面无表情。到底是谁害了狗呢?是我?是父亲?是二伯?到底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