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将是我和主人并肩作战的最后一个战场，因为我老了，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灵巧善战了。前不久偶然撞见主人徘徊在马厩前，皱着眉头的样子，一看就是在考虑哪个品种战斗力更强。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哦，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的我正值壮年，四肢强健，体态优美，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眼相中，那是儿时的主人。小小少年目光坚定，骨子里总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只一眼，我就认定了他是我的主人。
出了马厩，我被带到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开始了长达数月之久的高强度训练，首先，我要和主人度过一个磨合期，过了这个时期，我们有了足够的默契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训练。起初，我们都很生疏，连最基础的上马动作都要拖沓好久，方才笨拙地伏上马背。后来，没日没夜的训练使我们主仆造就了一种心领神会的契合度，有时甚至可以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我和主人第一次并肩作战时，他还未娶妻。心无所恋，方能所向披靡。
敌军黑压压地向我们这方阵地靠近，敌我两方势均力敌。主人骑在我的背上，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呼：“杀——”一时间，鲜血四溅。我带着主人奔走沙场，左突，右冲，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偷袭。
随着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倒下，我的同胞们也死伤惨重。一时间，偌大的沙场上，尸横遍野。主人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缰绳，我于是前腿收紧，后腿直立，极力配合他完成这场意义非凡的战斗。途中，四蹄所踏之处，是将士们的尸体铺成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主人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矛。这次，长矛被染成刺目的血色，主人满眼抑制不住的兴奋。终于，我们主仆第一次合作，取得圆满成功。
此次击退敌军，主人功不可没，被封为护国将军。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只有我知道主人须得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才能胜任这“护国将军”一职，从那以后，主人几乎没有安生日子了。
到了及冠之年，主人娶妻生子，幸得享了几年清福。谁料未待儿子满月，驻守边疆的士兵传来噩耗，于是我们只得穿越荆棘丛林，跋山涉水来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做好随时征战的准备。
时光荏苒，转眼我已经待在主人身边十余年了。
这十年来，我和主人由陌生到熟悉，他给我理了多少次毛发，清洗了多少伤口----，这些都恍如昨日般在我的脑海里放映，清晰无比。
从军营里出来后，主人就是这样一幅愁眉不展的模样，我想这次可能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他没有上马，而是拉着缰绳带我去了附近的河边。主人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目光深远又悠长。
傍晚时分，远处袅袅上升的烟雾吸引了我的视线。眸光一闪，我大惊——那是军营的方向！来不及多想，我奋力扬起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主人终于回过神来，此时，那边已经有零星的火光若隐若现了。
等我们赶到时，战士们早已死伤惨重，有的甚至被熊熊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了。主人悲极大泣，仰天长啸，发出绝望的悲鸣。
慌乱中，我听到主人轻声说：“小生，玉莲，我们来生再见。”原来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啊，可是，他可是那个所向披靡，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怎能就这么遭了小人的暗算，客死他乡呢？
不，我一定要带主人回家。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呢。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他大可像当年训练我一样训练出一匹更强健的黑马。
可是，我忘了自己已经老了这件事，如今的我再也无法施展出当年冯虚御风的势头，想全身而退，几乎是没有这个可能了。途中，有箭矢悉数刺穿我的皮肉，渐渐地，我只觉得四肢发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生死攸关的时刻，我纵身一跃，将主人甩出数丈，随着“扑通”一声，湖里溅起了大片水花，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下一秒，只听“咣当”一声——人们都知道，我们马儿不管做什么都是站着进行的，就连睡觉也不例外。所以，我们一旦倒下，就意味着再也站不起来了------
主人水性极好，他曾带我来过这片湖洗澡，我试过，水不深。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趴在我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脖间的鬓毛。
真好，他没事。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