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
夏玲
夏玲哭了三天,她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出家门。人生第一次,她感到自己如此的寂寞。
桌子上摆着的相框中,还有她和李静初小时候的合影。那时她们才七岁,背着现在看来土气的小书包,戴着小黄包,穿着绿色的运动服在北海红墙和青翠的柳枝前傻笑。
那时天空蔚蓝,湖水碧绿,粉红的桃花,紫红的榆叶梅,洁白的梨花竞相开放。它们的香气混在出芽的青草中,混在清新的空气里,在灿烂的阳光中发酵。
李静初那时很爱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单纯,温柔。眼中带着整个世界的天真。
因为家庭的关系,夏玲总是自卑。是李静初带她走出那些压抑的灰暗。
可如今,那些灰暗却吞噬了她。
夏玲这才回想起来,她很久没有见过李静初发自内心的笑了。不知何时起,她的笑容总是那么勉强。眼睛黯淡无光。
小时候的李静初并不是这样,虽然表面上又乖,,学习又好。但她也经常会调皮。
她还记得两个人最喜欢下学后去附近一个小区玩,那个小区有个车库,车库上面是一个斜顶,可以从旁边的树爬上去。车库顶是她们的秘密基地,两个人在上面滑楼梯,坐在顶上分享着偷偷从家拿的零食。
有时候她们也会攒下一两块钱去学校旁边吃麻辣串,五毛钱一串的粉丝她们分着吃。被煮的软趴趴的,带着蒜蓉和芝麻碎的粉丝刷上香喷喷的芝麻酱,撒上一层辣椒沫。除此外还有味道差不多的豆皮,都是她们的最爱。
初中后,她们开始分享漫画书,分享班里的八卦,学校里哪个男生长得帅。有时候会去买五毛钱简易包装的薯片,坐在放学后被夕阳笼罩的操场上,金色的光芒下是男生们跳跃打球的剪影。
高中后,她们分享CD,分享同一个汉堡。一人一个耳机,翘着腿讨论着未来的梦想。夏玲喜欢时尚,想要做一名时装设计师,或者是时尚杂志编辑。李静初喜欢文学,想要当一名老师。
但时光都没有被她们任何机会,大学时,她们分享着苦闷与迷茫。对于爱情,对于未来,对于现在。即使在同一个城市,即使每个月回家都能见面,两个人还是以寄信的方式互相诉说着内心的秘密。
多年来,李静初是夏玲生活的一部分。即使两个人渐渐分道扬镳,即使夏玲越来越看不上她的懦弱,但两个人的生活从小就绑在了一起。
夏玲以为这一切永远不会改变。
可她不知道永远其实是那么短暂。
再也不会有那么个人,不管什么事情都会陪伴在她身边,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无条件的包容她,不管发生什么永远站在她那一边。
永远不会有那么个人,让夏玲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失去。
夏玲翻着和李静初发的所有信息,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原来对她的哭诉,抱怨无动于衷。她恨自己,明明有责任在她危难的时候拉她一把。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一直。谢谢你一直包容我。’
这是李静初在星期天那个雨夜前给她发的信息。
‘没事啊,是我不对,我该说对不起。你在哪呢,晚上出来吗?’
‘不了。’
‘最近你状态特别差,吃药后睡眠有改善吗?我这两天有个姐们给我推荐了种精油,你要不要试试?’
‘没关系的。’
‘哦,好吧。’
‘嗯。’
夏玲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再这样回复。
这算什么?就这样永别了吗?就这样对二十多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说再见了吗?
夏玲不敢相信。
她想要去找李静初爸妈,想去安慰他们。她甚至都买好了东西,跑到了她家门口。敲了一天的门,都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邻居出来告诉她,这家人搬走了。
那个瞬间,夏玲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不知何时开始,她和李静初开始走向两个极端,一个不在乎别人,随心所欲,一个太在乎别人,畏畏缩缩。但正因为如此,她们保持着脆弱的平衡。但是现在,夏玲完全失控了,天平的一端断了。
王越一直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一点都不想回。刘秋丽也总是叫她去酒局玩,她看了眼信息放在了一边。
要是原来,夏玲一定会想去夜店散散心,去约男人玩玩。但现在陌陌、探探她都很久没有打开。仿佛自杀的不是李静初,而是心中的那个自己。
夏玲翻出上学时代所有的日记和信件,一点一点的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静初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怎么了?
她不断的问自己,不断的在日记中寻找答案。
王越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夏玲干脆按了静音。就这样过了几天,王越来敲门了。
夏玲本来想装不在家,但他敲门声音实在太大,边敲边骂。
‘夏玲!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家!我去你公司找你,说你请假了!请你妈的假!又跟哪个男人鬼混呢吧!你就是欠艹!傻逼给我出来!’
夏玲听不下去了,打开了闷,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被王越卡住一把按到了墙上。
‘贱逼!你他妈这几天都在干嘛!谁在你家呢!谁!’王越歇斯底里的喊着,根本不顾大门都没有关。
夏玲被卡的说不出话,呼吸困难,她想要掰开他的手,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没用。她看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的男人,绝望将她吞没。
‘我就知道你就是个贱货!一直骗我!哪个男人!说!你以为自己装的像是吗!一直把我当傻子?天天给我戴绿帽子!’王越喊着给了她几巴掌,松开手一脚踹向她肚子。
夏玲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他拽着头发从地上扽了起来。
‘天天就知道到处约!你怎么就那么贱!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啊!你那些姐们哪个是好人?要是秋丽告诉我,我还真没法信!你说啊!到底绿了我多少回!是觉得我傻是吗!是觉得我好骗是吗!你说话!贱B!’王越吼着殴打着夏玲。
夏玲大声的哭着,求饶着,但也一点都不能熄灭他的怒火。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此时只有通过暴力才能沟通。
或许是因为她的哭声太大了,王越越听越烦,从旁边随便拽了件衣服硬生生的塞进她的嘴里,又用腰带捆住她的胳膊,继续殴打她,踹她。
夏玲爬着想要逃跑,又被王越狠狠的踹了几脚,倒在地上捂着脸喊不出声音。她想这可能都是报应吧,不知为何她开始想家了。
大学毕业没多久,她就以上班近为由,自己搬出来住在了上学时的小一居里,妈妈和叔叔住在别的地方。从小她就成长在这个小一居中,这里有她小时候所有的回忆。
小时候妈妈睡在客厅,她睡在小屋里,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她一直很羡慕李静初有一个大一点的家,以及和谐的家庭关系。
从小,夏玲的妈妈就因为一点小事而打她。甚至于到了高中,妈妈喝醉后仍会打她。上学的时候她经常肿着眼睛去学校,也总因为脸上的伤痕被人嘲笑。在同样的地方,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打死。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在墙的另一边,弱小的她正缩成一团被妈妈用鞋底抽。
弱小的自己看着她,哭喊着对不起。妈妈怕邻居听到,往她嘴里塞了袜子,不准她拿出来,继续用鞋底抽她。
这样也好,就这样吧。
李静初是她最暗无天日的童年中唯一的光。如今光熄灭了,夏玲觉得在这里就这样结束或许也没有什么。
小时候每次挨打,她都觉得妈妈要把她打死。妈妈总是把爸爸的离去归结于夏玲的出生。
或许我本来就不该活着,或许我早就应该死了。该死的是我,不应该是你啊。静初,在那边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爬屋顶,吃粉丝吗?
似乎有什么力量突破了时间和空间,夏玲和过去的自己互相凝视着。渐渐的她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也听不清王越在骂什么。在意识完全迷糊前,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