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山上的外公,不知从哪儿弄回来一条刚满月的小黑狗。我可喜欢了。
那天下午,我独自来到山上,找小黑玩。咦,外公、三舅都不在。我趴在地上,看着蜷缩在草窝里的小黑,黑水晶般的眸子好奇地盯着我,全身乌黑发亮,肚子上似乎飘浮着有几团白云,我把它抱起来,软软的,暖暖的,再不想放下去了,一个念头蹦出来:它该是我的!我立即把小黑贴胸口紧紧抱着,一口气跑下山。
小黑,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我家一员。外公后来只说,“你喜欢,就好好养。”我满口答应。
很快,冬天来了。它怕冷,总是蜷缩在沙发上,黑黢黢的一团,有时候用梅花小脚把眼睛捂着;有时候撅着屁股,夹着小尾巴侧睡着;有时候干脆张开四条腿,仰面朝天打呼噜,露出脖子上的白茸茸的毛发来,逗得一家人大笑。这时候,我会跟它盖好被子,怕它冻着。
我还没上学呢,天天和小伙伴一起玩,它也跟我们一起。我5岁,而它才几个月大。都是小朋友。
春天到了,万物萌发,都在比赛似的,争着眼光雨露,茁壮生长。小黑,长个了,也俊了。它开始对身边的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一朵花,一株草,一只鸭,一个路人,它都会伸手碰一碰,或者扯开嗓子嚷一嚷。这会子,我妈从集市上买来了几十只小鸡崽崽,它可乐坏了。闻一闻,追一追,赶一赶。但是和小鸡崽崽始终保持着距离。我们便放松了警惕。
一天,一家人都出门了,回来遇上瓢泼大雨。一到家门口,便看到庭院里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几只小东西,一动不动,啊!是小鸡崽遇害了!这时候,小黑摇晃着尾巴,冒着雨冲过来迎接我们,比平时还要神奇得意,嘴巴边上还有一撮鸡毛,随风飘摇。嗐,完了,小黑完了。想想我平时做错了事,老妈都是棍棒伺候。果然,我妈怒不可遏,拿起棍子……只听见小黑呜呜地叫着,满心委屈。它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还是怄气难受,离家出走了半日。一回来,我便安慰它,抚摸它,抱抱它。
小黑的个子长得比我快,现在成大黑了。它很快担负起了保护家人的职责。有时候小伙伴欺负我,把我弄哭了。它可不会放过他,一定死命地追,朝他狂吠,把他逼着跳到树上去,哇哇大哭求饶。直到我笑了,它才罢休。
每次上学回来,最怕的就是遇到我家的大公鸡,它全身雪白,朱红冠子非常耀眼,它的金黄色鸡爪大而有力,最可怕的就是它的眼神,它像个国王一样藐视一切。恐怖的是,它会伺机从草丛里蹦出来,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眼神锐利,不顾一切,发疯似的追啄我们,常常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扔丢书包,拔腿就跑,抱头逃窜,扬起地上一路尘土。“咯咯……咯咯……”“救命啊……,啊……救命啊……”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大黑就像英雄一样一跃而下,臭公鸡瞬间被眼前的血盆大口降住了。扑腾着翅膀悻悻离开,走的时候还“咯咯”叫个不停。幸亏大多时候,大黑都在,他成了我们的保护神。
别人到我家里,只能欢声笑语,万不可生气怒骂,也不能随便坐,随便看。若是拿了我家的东西,那就甭想走了。大黑围追堵截,绝不让他拿着东西离开!每每这时,我妈只得当保镖,护送客人往外走,还得不停地给大黑解释。
有一天晚上,村里停电了。我妈点了一支蜡烛,在家忙活。村里做生意的瘪老三到我家来了,说是有一笔账弄错了,上门要钱,不容分说,态度嚣张。我爸常年不在家,对方又咄咄逼人,我蹲在角落里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大黑觉察了不对劲,先是来回不安地踱来踱去,虎视眈眈,接着发出嘶嘶声,有些挑衅。最后,当大人们争吵起来,似乎要摩拳擦掌,他狂吠咆哮,一跃猛扑上去狠命咬他,咬住他的衣服往外拽。瘪老三,手忙脚乱,心惊肉跳,舌头打结,灰溜溜地逃走了。大黑,这次立了大功。妈妈,逢人就夸。
如今,大黑不偷鸡,也不偷吃家里的腊肉,高度自律。眼看着晾晒在唾手可得的腊肉,他也无动于衷。他竟有如此的忍耐力,我真的很佩服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读初中了。他依旧接送我上学,不过如今每逢周末,我才能见到他。这时候,大黑似乎生了些白发,他已经到了中老年了。很稳重了。我也长大了,不会再把他抱起来了。我们没有了往日的亲密。我的小秘密,也有了朋友的倾听。我一回家,总是在自己的小书房里,不出来。后来想想,这个时候,大黑是多么的孤独,他没有以前轻松快乐了。
我依旧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读书。那是星期三早上,我被噩梦吓醒:我被困在一块无边无际的荒地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夜色迷蒙时分,我看到了大黑,他竟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全身裸露着,没有毛,露出白花花的皮肤来。啊,我的心绞痛起来。他不顾一切,忍着剧痛,远远地朝我跑来,跑得很快,很兴奋,跟小时候每次跑来接我放学一样。等他跑到我跟前,我看到他的胸膛竟然是裂开的。啊,我的小黑呀!就在我就要抱住他的时候,他忽而离我更远了,一道白光,让我和他离得越来越远,我全身变得也越来越沉重,不听使唤,挣扎去追,却怎么也追不到,“小黑,小黑!你别走……别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的歇斯底里的喊声,只换来邈远的回声。大雾还是把他带走了。我一下惊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惴惴不安。
周五,我回家了。走到离家没几百米的地方,大黑竟然还没来接我。好生奇怪,我快快跑回家,也没见着他。只见母亲心神不安,神色凝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说,“大黑,他……失踪了,从星期三晚上直到现在还没回家……”说完,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啊……
我不相信大黑会把我留下,他一定还活着。我常常想起他,13年了,我还在等着他回来。
后来,我知道每一位公主都会有一位骑士,陪着她。而我的骑士,就是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