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厂

还记得生命中最初的那段时光么?或者最初的那个地方?或者从老辈人闲聊里听到的那些关于你的片段,或者关于他们的片段。于是你开始努力积攒得来的星星点点,准备把记忆里掩埋的那段年岁拼接出来。

对于现在的孩童们,已经很难有那样一个难忘的地方,因为不是他们迁了地方,就是身边人换了音容新象。

但是所幸,还是不幸,刻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个工厂,时不时还会,那扇大铁门,那个短巷,那片杂草,以独立的景象出现在梦境,营造那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以前很小,小到可以让你觉得那一条马路都是你的,没有车跟你抢,人们骑着自行车,靠空气连接。以前很穷,穷到你觉得即使是宿舍,也没有一片瓦片是属于自己的。以前很近,近到你可以从一个工厂串门到另一个工厂,无人限制。


这个小小的社区,有五个工厂,靠着一条不宽的马路串联在一起。放学的时候,排着队的孩子们一路吵吵闹闹,每到一个工厂门口,就有三三两两的孩子离队,走进工厂宿舍区的大铁门。直到最远的那个工厂,最后的几个孩子。对了,一般马路两边相对着的是工厂区和住宿区,两个大铁门宣布了自己的独立领地。


那时候的人们也许会听录音机,但却不是靠电视活着。因为比那更有趣的事情,是饭后聚集在大铁门口,唠着嗑,看一群小孩子像蜜蜂一样,嗡嗡来,又蜂拥去。大铁门上的小开门有时候成为孩子们荡漾的地方,在上面呲溜过去又回来。当然,孩子们也有安静的时候,比如看满地的昆虫,被门口的大灯引来铺了一地。

大门口有个专门的锅炉房,你还记得那时候热水是统一供应,使用水票购买么?热水龙头上会挂着一块纱布,把热水聚集成一股水流。冬天的时候,路过大门口,总是忍不住钻进锅炉房,听人聊几句,蹭点温度。


锅炉房对面的小卖部是另一个人流穿梭,更是令人馋羡的地方。因为那里摆满了各种不会买的五颜六色,偶尔从妈妈锁着的抽屉缝拿个小钱,买根冰棒,已经是那时候足够幸福的时光。


宿舍区是一排排的平矮砖房,没有院子,靠一两人宽的小巷隔开。唯一的一栋两层宿舍楼是单身男女的专供。到了夏天,大家都会从孤零零的宿舍钻出来,共享一大片没有围墙的空间。甚至可以跟旁边楼上的小姑娘小伙子们喊上两句。如果为了省路,想从这里穿过去,总要穿过一根根铁丝,掀起一层层晾晒的衣服,感觉就像是侵入到了别人家的领地。


宿舍楼对面是内部幼儿园。更像是一个80年代的游乐场。滑梯,转盘,秋千船,还有一个小花园。配上三个教室,这里就是孩子们等待爸爸妈妈的地方。妈妈和二姨口中的,是在其他小朋友上课时,独自在院子里玩的小姑娘,是在有人接回家时,要围着院子疯跑两圈来表达开心的小姑娘。

即使后来幼儿园毕业,也依旧会在某个假日,翻进幼儿园的小矮门,进去畅玩一会儿。然后在黄昏来临时,感受着那份恐惧的寂静,怯怯离场。你能想象这里的孩子是怎样的,结伴长大的。幼儿园相聚,放学后大院汇合,偶尔还要跑去家里吃上一顿,毕竟那时候别人家的饭总是更好吃的。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不过那份熟悉在懵懂里生长,在长大后散去。


大人们的世界主题却不是玩。那个贫瘠枯燥的时代,家长里短永远是传不完的话题。替谁家的那个傻孩子操操心,谁家夫妻争吵打闹不断,谁家又出了轨离了婚,挤在4平宿舍阁楼的两个小姑娘有着怎样的说不清的关系,谁小偷小摸了工厂里的物资。。所有的这些外闻就像是大家族的一场场戏,而仅仅是为了转移自己家的焦灼而已。


这样一个地方,见证了上百个家庭的分分合合,悲悲喜喜。多少年以后,工厂倒闭,工人们拿上分的毛巾,或归农,或进入几公里的市中心找个小差事,有钱的买个房,开个小店,开始了小半辈子后的新生活。那之前感觉大家都一样,一个小平房,一个工厂。那之后,才发现,生活可以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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