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影迹,何处是前期?日落西楼,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都城长安,繁华千年。宝马香车雕满路,锦衣玉食官宦子。繁华市井之后,有一所大红色的宅院,这座宅子有庄严的鎏金红漆大门,高高的阁楼,仿佛把整个长安城都尽收眼底。从前有一个老太公住在这里,他老伴去的早,但有一大堆家奴,他的儿子全是当朝大官,女儿也都嫁予贵人子弟。他很少出门,只是在家里孤寂地度他那吝啬的、枯燥无味的余年。他生活里的白天,那个没有欢乐、阴雨的日子,早已过去了;可是他的黄昏比黑夜还要黑。
在他所有的奴仆当中,最出色的莫过于那个打扰门前庭院的人,天虎,他身高一丈零三尺,体格魁梧得像民间传说中的擎天大力士,可惜生来又聋又哑。老太公把他从乡下带到长安来,在村子里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父母不知去向。他生来力气就大得惊人,一个人可以干四五个人的活。他干起活来非常顺利,庄稼人就需要力气大——耕地的时候,他把大手掌按在铁犁上,好像用不着老黄牛帮忙,一个人就切开了大地;秋收季节,他挥舞着镰刀,好像一个人就能收割了整个大兴安岭一样;肩膀上椭圆形的、坚硬的肌肉一起一落,就像大石头一般。这些景象看起来都叫人高兴。他的永久沉默使他那不倦的劳动显得更庄严。他是一个出色的庄稼汉,要不是因为残疾,任何一个女孩都愿意嫁给他……可是天虎被带到了长安来了,冬天穿上了棉靴,夏天也有薄纱外衣,其他人给他塞了一把大扫帚,派他当一个打扰庭院的人。
起初他很不喜欢自己的新生活。他从小就习惯了种田,习惯了乡村生活。他由于自己的残疾而一直和人群隔离,又聋又哑,而且力气有很大,就像是肥沃土地上长出的大树一样。来到长安之后,他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他开始发闷,发呆,好像是一头茁壮的大公牛。扫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每天只需半个钟头就干完了,他便站在院子中间,张开嘴,出神的望着所有路过的人,好像想从他们那里得到这个莫名其妙处境的解答;或者他就跑到某个角落里,在地上坐着,一动不动几个钟头,就好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他也每天打水,劈柴供整个宅院用。白天不让陌生人进来,晚上也小心看守。院子里从来不会有一丝尘土,粗实的木柴在他的斧子下像玻璃一般脆弱。自从有一天晚上,院子里闯进来两个小偷,他只是把两个小偷的脑袋在一块狠狠地碰了一下,连官府也不用去了。从此,这一带的人都非常尊敬他。天虎和宅院里其他男女仆人关系并不是很好,因为他们怕他,但是也不疏远;他把他们当自己人来看待。他们用手势和他讲话,他都明白老太公交代的事情他都顺利完成,他也知道自己的权利,没人敢在饭桌上坐他的位子。一般来说,天虎是严肃的,一本正经的,他做什么都井然有序,连公鸡也不敢在他面前打架。他按照自己的趣味布置自己的房间,床和别人也不大一样,是张宽大厚实的木板,下面支着四个木头墩子,它应该载得起一头大象的重量。天虎总是带着自己的钥匙,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就这样过了一年,在这年的年尾发生了意外的事情。
老太公养了一大群佣人,有洗衣的,做饭的,木匠,男裁缝,女裁缝等等,甚至还有个专门养马的,也算是马夫,还有一个专门给老太公看病的家医,最后还有一个鞋匠,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可老太公就喜欢穿他做的鞋。鞋匠长得很丑,出了自己的工作之外,一天到晚都借酒消愁。老太公惋惜鞋匠的堕落,刚巧前一天晚上还有人看到鞋匠醉倒在路旁。
这一天,老太公和管家商量:“要是给鞋匠去个媳妇,也许他就会变好吧?”
“是啊,为什么不给他娶个亲呢。老爷,可以的,老爷。”管家应声到。
“对,把谁许配给他呢?”
“老爷,随您的意。府里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丫头,随便给他一个就好了。”
“我看他喜欢那个高高的洗衣服的丫头?”
管家刚想要回答,但又紧紧闭上了嘴。
“好吧,就把那丫头许配给他吧!”老太公决定,“这事由你来安排!”
“知道了,老爷!”管家应到,就退了出来。
管家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窗前,显得左右为难。他让人把鞋匠叫来。鞋匠来了……
那个洗衣服的女人叫小珍,是众多洗衣女人中的一个。大约二十八岁,瘦瘦的身材,脸颊上有颗痣,长像不能说是好看。她运气不太好,自小就受虐待,没有人疼爱。她的性情极温柔,或者说和更有点懦弱怕事。她完全不关心自己的事情,却怕别人怕得要命。她只是想在指定时间里完成自己的任务,从来不跟别人谈话。第一次看到天虎,差点被那个庞大的身体给吓晕过去。她想尽一切办法尽量不和天虎碰面,即使迎面碰到,她也总是低着头,闭着眼睛,尽量不看天虎那庞大的身体。起初,天虎也没有太注意她。可后来,每次她在天虎面前走过,天虎总是一个人笑起来,然后天虎会出神的望着她,盯着她不肯把视线移开。天虎喜欢她,究竟是因为她脸上的温柔的表情,还是那那种畏怯的举动,没有人知道……有一回她偷偷的在院子里走过,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她回过头来,不由自主的尖声大叫,天虎就站在她身后。他傻笑,发出怜爱的叫声,送给她一个木头做的小兔子雕塑,全身都涂的有颜料。她不想接受,可是天虎硬把小兔子塞给她,摇摇头走开了,随后又回过头来,再次对她发出一种亲密的叫声。从那天起,天虎就让她不得安宁——不管她走到哪里,天虎都会跟到她后面,等着她回头,然后和她面对面,对着她微笑,发出叫声,摇她的手……这个可怜的姑娘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很快,整个宅院的人都知道天虎的意思了,嘲笑,挖苦,一起落到小珍的头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取笑天虎,天虎不喜欢开玩笑,所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取笑小珍。不管这个姑娘愿不愿意,她都会在他的保护下面。有一回,那个管洗衣服的女人,她对小珍百般挑剔,弄得小珍都不知道把眼睛往哪看才好,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天虎突然来到这里,伸出他的大手,把它放在管衣服的女人的头上,并且很凶狠的看着她的脸,吓得她浑身发抖。众人都不做声。还有一次,天虎看到鞋匠和小珍在亲密的谈话,他便挥手把鞋匠叫过来,把他带到马车房的墙角,拿起一根大木棍,轻轻的用这个车杆威胁鞋匠。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男奴仆和小珍谈话。这一切都没有给天虎带来任何麻烦。尽管那个管衣服的女人那天跑回房间就晕倒了,而且她用巧妙的方法让老爷知道了天虎的粗暴行为。可是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太爷也只是笑笑罢了,第二天还给天虎赏钱,认为天虎的是一个忠心的,力气很大的看守人,很赏识天虎。天虎也很喜欢老太爷,盼望着老太爷给他恩惠,也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找老太爷答应让他和小珍结婚。他想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去见老太爷,可是老太爷却把小珍许配给鞋匠了。
老太爷是喜欢天虎的,可是天虎不会讲话,他没发向老太爷说出他喜欢小珍。在管家看来,如果天虎知道小珍被许配给了鞋匠,天虎肯定会发了疯似的,砸毁整个宅院——不管怎样可能都说服不了天虎。
鞋匠的到来打断了管家的思路。鞋匠还是那副讨人厌的酒鬼模样,他随便的靠在墙上,摇头晃脑,仿佛再说:“叫我来有什么事?”
管家看着鞋匠,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模样!”
“总管,什么事?”
“什么事?你的好运来了,老爷给你找了个媳妇。你同意吗?”管家苦笑着说。
鞋匠露出牙齿笑了笑。
“讨老婆,对于男人来说是一桩好事啊!我是非常愿意的。”鞋匠回答。
“对,你说的很对。是件好事。”管家接着大声说:“只是有一点不好,新娘子挑的不合适。”
“谁?”鞋匠瞪大眼睛问。
“小珍!”
“小珍?”
鞋匠吃了一惊,离开墙往前走了几步。
“你这么吃惊,难道她不中你的意?”管家故意问道。
“不不不!这个姑娘没得说,她是个工作勤劳,性情温和的好姑娘……和我在一起真是委屈她了。可是,那个大块头,天虎也看上她了,这你总知道吧!”
“我知道,伙计!”总管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可这是老爷吩咐的……”
“我的天啊!要是让天虎知道,他会打死我的,像打死苍蝇那样。你不知道他的大手有多么恐怖吗?他是一个聋子,打起人来又听不见惨叫,根本停不下来的,我肯定会被打死的……”鞋匠说。
“我知道,不要多说了……要是天虎那边没问题,你同意吗?”管家问。
“我完全同意。”酒鬼鞋匠说。
“好了,你走吧。我来安排。”管家挥手让鞋匠回去。
不多一会,管家就把小珍叫来了。
“您有什么吩咐?”小珍小心翼翼的问。
“你愿意嫁人吗?老爷给你找了个新郎!”管家注视着她。
“老爷给我找的新郎是谁呢?”小珍吞吞吐吐的说。
“那个酒鬼,那个鞋匠!”
“知道了,总管”小珍低着头说。
“可是还有一桩麻烦的事。你知道那个又聋又哑的大块头天虎爱上了你?你究竟是怎样迷住那头熊的?可是,你知道,他会杀死的你的新郎,恐怕会的,他是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管家说。
“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权力杀人”小珍淡淡的说。
“你是个怎样的女人啊!你总不会允许过那头熊什么吧?”管家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珍小心翼翼的问。
管家停了一会儿,心里想:“你可真是个温柔的女人!”
“好的,你可以走了。听的出,你是个听话的女子。”管家继续说道。
小珍转过身,径直走出门去。
天虎讨厌喝醉的人,每次看到路边有酒鬼他都避得远远的,生怕问到酒味。他们便决定叫小珍假装喝醉,歪歪扭扭的走过天虎面前,可怜的小珍好久都不肯答应,可是他们最终说服了她,而且她自己也看得出来只有这样才可以摆脱那个爱慕她的人。天虎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拿着木棍在地上戳来戳去……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偷偷望着他……
这个诡计完全成功。天虎看见小珍,起先还是像往常那样一边发出怜爱的叫声,一边对她傻笑。然后他注意到她走路有点晃,丢下木棍,跳起来,跑到她跟前,想扶她。他把自己的脸挨近她的脸……她吓得走路更不稳了,闭上了眼睛……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穿过整个院子,一直把她送到屋子里去,打开门,好多人在这里开会,天虎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把小珍送到鞋匠身边,小珍好像完全晕了过去……天虎站了一会儿,凝望着她,挥他的大手,笑了笑,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房间,返回自己的房间,在这期间其他人吓得一动不动……整整一天,天虎都没有走出自己的房间。有人从门缝里看到,他坐在床上,一只手贴在脸颊,有时发出有规律的叫声,他悲哀的哼着……
第二天,天虎走出他的屋子,他身上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变化。他只是脸色更阴沉,而且完全不再去注意鞋匠和小珍了。一星期后,鞋匠结婚了。举行婚礼那天,天虎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空着手去河边走走,这天河上少了一座小桥……
这些都发生在春天。又一年过去了,鞋匠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连鞋也做不好了,所以他被吩咐带着妻子遣返回家。小珍,一直到这个时候,对她的一生所遭遇的波折都非常淡漠,可是临走前她看着自己的酒鬼丈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淌出了眼泪。天虎来送他们,他原想把她一直送到城门口,可是途中她没有看他一眼,他便忽然停了下来,挥了挥手,就顺着河边走去了。
时间快到黄昏了。他望着河水,慢慢向前走。他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岸边的淤泥里打滚。他伏下身子,看见一条带黑点的白毛小狗,不管它怎样努力,它始终不能够爬出水面,它一直在挣扎,跌倒,它那湿着的小身子抖得厉害。
天虎望着这条不幸的小狗,用一只手把它抓起来,放在自己怀里,大踏步回家去了。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救回来的小狗放在床上,用他厚厚的棉衣盖住它,有拿来食物放在床上。这条可怜的小狗应该还没满月,眼睛睁开也不太久,两只眼睛还不一样大小。它不会吃东西,它只是在发颤,再眨眼睛。天虎用两根手指轻轻按着它的脑袋,把它的小鼻子浸在水里。小狗突然贪馋的喝了起来,浑身发颤,呛得厉害。天虎在旁边望着,望着,忽然笑了起来,想当初对着她傻笑一样……他整夜都在照顾它,安排它睡觉,擦干它的身子,最后他自己也在它旁边安静的快乐的睡了。
天虎看护着他的“养女”(小狗原来是一条母狗),小心得超过任何一个看护自己孩子的母亲。起初“她”瘦弱,很丑,可是“她”渐渐地强壮起来,好看起来,过了八个月的光景,“她”居然长成了一条很漂亮的成年狗,有一对长耳朵,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和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她”多情的依恋着天虎,好像是他前世的情人,她从未离开他一步,总是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他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佳佳”——从他那含糊不清的口中只能发出类似“佳佳”的声音,院子里的人学着他叫的。“她”非常聪明,跟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喜欢“她”,可是“她”只爱天虎一个人。天虎也疯狂的爱着“她”——他看见别人抚摸“她”,他就会不高兴:他是在替“她”担心,还是单纯的妒忌,没人知道!“她”每天早上拉着他的衣角把他叫醒,看守着他的扫帚,也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闲时还一脸庄重的表情跟着他一起去河边散步。他特意为“她”在门上开了个洞。“她”好像觉得在天虎的房间里以及像是一个女主人,所以一进屋子里,“她”就神气的跳到天虎的床上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天虎依然在打扰院子,而且非常满意他的命运,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在夏天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老爷和一群奴仆正在花园里散步。老爷心情好的很,都在讲笑话。就在小花园正中间的花坛上面一从玫瑰底下,佳佳正躺在那仔细的啃着一根骨头,老爷看见了“她”。
“天啊!”老爷很吃惊,“这是什么狗啊?”
奴仆中有人结结巴巴的说:“这好像是哑巴的狗。”
“这条狗真漂亮!来人把它带过来,让我看看!他养了很久吗?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有看见它?……你去把它带过来!”老爷吩咐管家。
然后一大群奴仆开始去抓佳佳,佳佳很聪明,不肯被他们抓住,一直跑到天虎那里。奴仆们对他作手势说“老爷要看这条狗,你把她带给老爷!”天虎有点吃惊,但他叫着佳佳,抱着“她”去客厅见老爷。老爷用亲切的声音叫着“佳佳”,佳佳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房间,因此惊慌得不得了,她回头就往门外跑,可是奴仆们又把它赶了回来。“她”颤抖着,紧紧靠着墙角。
“来,佳佳,到我这儿,别害怕!”老爷喊到。
佳佳苦恼的朝四面看看,一动不敢动。
“给它拿点吃的东西来!”老爷吩咐。
奴仆们拿来了精致的糕点放在佳佳面前,可是“她”嗅都不敢嗅,还是浑身发颤,待在原地。
“这狗怎么这么傻!不吃?”老爷走到佳佳面前,刚要伸手抚摸它,佳佳忽然转过头来,露出牙齿,老爷急忙缩回了手。
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佳佳轻微的哀叫着,仿佛在请求原谅……老爷皱着眉头,走开了,狗的动作吓坏了他,他不开心了。
“把它带出去,讨厌的小狗!”老爷扔下一句话,脸色比乌云还阴沉。
晚上,老爷叫来管家。“今晚就把那条狗弄走……听见了吗?”
“听见了!”管家应道。
“现在就去!”老爷很生气的说。
管家找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奴仆。趁天虎不在家,佳佳还在门口等天虎。那奴仆忽然跑出来用麻袋套住了佳佳,直接带到菜市场,卖了一两银子。
天虎回来了,马上发觉佳佳不见了,于是他跑上跑下,到处找“她”,用自己的方法呼唤“她”……“她”丢失了!他向院子里的人询问,可是没人告诉他。他便跑出院子了。
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从他那疲倦的样子和不稳的脚步还有满是尘土的衣服上看来,谁都可以猜到他肯定是不吃不喝的跑遍了整个长安城。他对着老爷的窗子默默站着,望了望门,他转过身,叫了一声“佳佳”。可是佳佳没有应声。他便走开了,奴仆们都在后面望着他,可是没有一个人笑,也没有人讲一句话……第二天便有爱说闲话的奴仆声张,说哑巴呻吟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天,天虎整天都没有露面。老爷问管家任务完成了没有,管家答道已经完成了。下一天早上天虎走出房间继续扫地。吃过午饭,他有出去了,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的脸一直是呆板的,聋哑人都这样,然而现在更像是石头。夜来了,天虎躺在门口的石阶上,唉声叹气,不停地翻身忽然他觉得有什么在拉他的衣角,他吃了一惊,但是没有睁眼,反而把眼睛闭得更紧了。可是什么又在拉他衣角,而且更用力了。他跳了起来……佳佳就在他眼前,颈子上还系着一截绳子,“她”在他跟前团团打转。一个拖着喜悦的叫声从他的胸口传出来。他把佳佳紧紧抱在怀里。“她”一口气在舔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唇……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朝四面看了看,心想一定是老爷派人逮走了佳佳。他喂了佳佳食物,把它带到床上,然后想着怎么样把它藏的更好。最后,他决定就把佳佳放在他屋里,白天不让它离开屋子,晚上再带它出去。他咋把门上的洞封死了。可是,这个可怜的聋子,根本想不到,佳佳的叫声会把自己给暴露出来。白天,他比之前更勤快了,把整个院子打扰得一尘不染。晚上,他便和“她”一起躺下睡觉。
由于周边其他狗的狂吠,引得佳佳也不停地叫。叫声吵到了老爷,老爷忍受不了了,让人赶紧把狗除掉。这天晚上,所有的奴仆都举着火把来到天虎门前,让他开门。天虎好像明白什么,一直不出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紧紧抱着佳佳。白天,他们一群人又去找天虎,天虎走出门来,仿佛是一个巨人立在这群人之中,天虎装作毫不知情,把他们驱散开,有回到房间,不出来。
这一切骚动发生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虎出来了,用绳子牵着佳佳,朝大门走去,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盯着他。他连头也没回一下。管家远远的看着天虎带着狗走进了一家小饭馆,管家派人守在门口,监视天虎,
天虎和店里的人都很熟,他们懂得他的手势。天虎叫了一份牛肉汤,就坐下来,佳佳站在他旁边。“她”的毛在发亮,看得出是梳洗过了。肉汤端上来了,天虎把里面的肉撕成小块,然后把汤盆放在地上。佳佳像平常那样斯文的吃着,“她”的嘴只是轻轻的接触到“她”吃的东西。天虎看了“她”很久,两颗硕大的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睛里落下,一颗落在佳佳的额头上,另一颗落在肉汤里。他拿手遮住自己的脸。佳佳吃了一半,走开了,满意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和鼻子。天虎站起来,付了钱,带着佳佳走了出去。
天虎不慌不忙的走着,仍然用绳子牵着佳佳。他走到街角,站住了,好像有什么心事,接着就向河边走去。他在河边捡了两块石头,夹在胳膊底下。走到一个地方,有一个小船,他带着佳佳上了船,使劲的摇起桨,来到河中间。
天虎忽然间挺直身子,脸上带着一种痛苦和愤怒,他把拿来的石头系在绳子上,在绳子上做了一个活结,套在佳佳的颈子上,把“她”举在河面上,最后一次看了看“她”……“她”信任地而没有一点恐惧的看着他,轻轻的摇尾巴。他转过头,闭上眼睛,松开了手。天虎什么也听不见,她听不见佳佳落水时候的尖声哀叫,听不见挣扎。对于他,最热闹的白天也和寂静的晚上一个样。等他睁开眼睛,涟漪一圈一圈荡向远方。
天虎回去,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奴仆们正在和管家讨论哑巴是怎么淹死了他的狗。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巨人,肩头扛着包裹,手里拿着一个长棍,急切的,步履不停的向长安城门走去,走出长安城外。他要走回自己的村庄,走到家乡去。他被老爷带到长安的路上,他小心翼翼的记下了路。他大踏步的向前走,袒露着胸膛。太阳落下,天边一片浅红。天上无数星星照亮他回家的路,他强壮的,勇敢的踏着大步走回去。
两天后,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住在自己的小屋里。
在长安,天虎逃走的第二天,他们才发现他不在了。管家生怕他和狗一起投河自尽了,还报了官府,也通知了老爷。老爷动了怒,气的哭了起来,吩咐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找到,并且声明,他没有下令非要把狗弄死。后来才知道天虎回了老家,老爷也不再追究了。不久,老爷就去世了。他的儿女也没有心思考虑到天虎。
天虎一直活到现在,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住在他的小木屋里。他跟从前一样健壮有力气,一个人干四五个人的活。可是他再也没有跟女人来往,连看一眼都不肯,也没有再养狗。他什么也不想要了,这也许就是他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