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春到仲夏,转眼间已过一季,边陲之地,狂风掠过,黄沙肆意,马儿嘶鸣,兵士思家。
主帐中,司马信目不转睛的盯着沙盘上的两座山峰凝神思考。揽月,逐日,这便是落雁谷。这处看似平常的峡谷,平日里是两国通商必经要塞,战时则是必争之地。距大营不足二十里,若能穿过此峡谷,便可绕到敌军屯粮之处,又因地势优势,无需太多兵士把守,司马信想到这儿,皱了皱眉。恰好司马若来到帐中,二人争执起来。
“此行太过凶险,绝对不行!”
“二叔,现已是仲夏,若继续僵持,不仅将士们熬不住,朝堂上也必有谗言,咱们要抓住机会。”
“……”
“二叔,我司马一族皆为忠烈,自开朝至今,立下多少军功,这一切岂能毁在我辈手中?况且,护卫家国匹夫有责。现今形势,兵行险招或有一线生机。”
“可是…”司马若心里清楚,边关仲夏,满天黄沙,已是不利局面,他甚至比司马信更清楚,若不能在入秋之前平定战事,会面对怎样的困境。
“此处地势险要,且是屯粮之所,赫兰珏必会借此优势而减少布兵,只要偷袭成功,断其补给,此时未及秋收,赫兰珏只能退兵。二叔,你就答应我吧!”
清冷如司马若,也会眉头紧锁,“你意已决,我劝不住,此行凶险,我替你去!”
“二叔,大营中有你坐镇,我方能安心。”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司马若看着他,看着他的坚定与挣扎,他甚至希望司马信下一刻就打消了偷袭的念头。可他也知道,不会。从来,只要司马信认定的事,就不会放弃,何况这关乎家国,若连家国都没了,何谈其他。
月光微弱,将司马信一行慢慢没入黑夜,他们身着夜行服,腰佩弯刀,急急而行。至揽月峰下,可见半山腰处星星点点的火光,约莫百十人,能听见阵阵脚步声,是值夜的小队。按照既定的计划,轻功最好的十人,分两队一前一后飞檐而过,余下十人再分两队,从左右分别包抄,解决掉地面的敌军。
冰冷的撞击声,打破原本的寂静,空气里漫过丝丝血腥,幸是敌方占地势之优,并未重兵把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已杀到粮仓处。
“烧!”
一声令下,死侍们便四散开来,被点燃的粮仓升起阵阵浓烟,火光冲天,在夜幕中格外刺眼。
粮草已烧,司马信心中喜悦,忽觉左肩一阵刺痛,伸手摸去才发现血已浸透衣衫,身子一抖,便倒了下去。
“少将军!”离的最近的一人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许是方才混战中被刺伤,无碍!咱们赶紧回去。”说话间,已听得身后响起马蹄声,尚未看清来人,便袭来一阵箭雨。众人一边抵抗,一边将司马信护在身后,火光下几声闷响,同行人已有三人中箭倒下。
司马信忍住剧痛,喘着粗气。他看向箭矢袭来的方向,隐约中,那首领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胡须遮住了本就不怎么英俊的脸庞,手上的银色弯刀再月光下显得很张扬,周围有百十人,手执弯刀,列阵而立。
月落天将明,想来司马若的“良弓一箭”已杀入敌方主营,只要形成合围之势,便可将其各部击杀,加之粮草断给,曲尧此战必败无疑。甚至在以后数十年,都不得不臣服于大沅。
“你是何人?莫不是司马若那老家伙?”
司马信听他称司马若“老家伙”,顿时万分反感,虽说司马若是长辈,偶尔还有点古板,但绝对不老,“你又是何人?”
“赫兰丹夫。”
“原来是巴尔王,素闻巴尔王勇武,今日一见,到也未必!”
“口舌之利!你到底是谁?”
“无名小辈,巴尔王见笑了。”
“小子,今日你烧我粮草,我自是要让你有来无回!”
司马信心念一紧,瞬间觉得天玄地暗,肩上的伤还在浸血,他有些不能思考。敌兵已近在眼前,寡不敌众,硬拼只会白白送死。
“巴尔王何不回头看看再做打算?”他记得司马若说过,巴尔王多疑,便下意识冒出这么一句,其实心里没底,纯粹只为拖延时间。
赫兰丹夫并没有理会司马信的话,只见他身旁一人已挽起长弓,破空三箭,穿过厮杀的人墙,直逼司马信。若是没有受伤,别说三箭,三十箭也未必伤他分毫,可现如今他有伤在身,失血过多,且体力不支,勉强躲过两箭已是不易,生生的接下第三箭后,整个人随着力道重重栽倒在地。
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视线所及尽是面目狰狞,他听见有人喊着“少将军”,可他却没有丝毫力气回应,他只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冷,似是坠入千年寒潭无力挣扎,只能任其冰封。
众人见司马信倒下,心中怒火更盛,更加奋力拼杀,喊杀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倒下。
“啪!”
一声巨响,惊的马儿一声嘶叫,赫兰丹夫回头一看,心下一惊,不远处乌压压的一片,定睛一看,竟是司马若领着铁骑,正朝着自己所在之处奔来。
“快把那小子拿下!”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倘若擒了司马信,或可换得了性命。
须臾之间,铁骑已至,赫兰丹夫并未抵抗,而是任由司马若将他绑了,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像是早知会如此一般。
司马若扶起奄奄一息的司马信,试了脉,“商荼!”
人群中窜出一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挺滑稽,“将军不必担心,商荼定保少将军无忧。”说完掏出些瓶瓶罐罐,给司马信涂上。
司马信也不管这究竟是何人,总不是司马若带来的,还能害自己不成。他看着司马若铁青的脸,定了定神,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二叔,你不老…”
司马若愣了愣,全当他是在胡言乱语,也不探究,回了一句“我知道。”
近身的几人听得这没头没脑的对话,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司马信性命无忧,也就当他是疼的不能自已了。
商荼给他上完药,又裹了几层纱布,“血已止住,需立刻回营,取出残箭,方可性命无忧。且,我需要有军医相助。”
“回营!”
“是!”
几人将司马信扶上马车,司马若不放心他伤势,便也弃了马,与商荼一道坐入马车内。他见司马信额间细汗密布,知是路上颠簸,却也不敢下令放慢行程,相反只恨不能策马狂奔。他悬着一颗心,拳头紧了又紧,眉头锁了又锁,就差没拧出水来。想到司马霖的传信,嘱托他无论如何保司马信无恙,又想到商荼说需有军医相助,再思及方才凶险,只觉脑中如山海翻腾,不能平息。
尚未回到营中,司马信便陷入昏睡。司马若斜了商荼一眼,“路上颠簸,昏睡过去…也挺好的…”
“……”司马若此时是真没了打嘴仗的心情,他要冷静,至少看起来要冷静。
“中了毒还能撑到现在不错了,你应该开心…”
“嗯,我是真想开个心。”
“……”
终于回到营中,军医们已在帐中等候,见到商荼皆是一惊,司马若知其缘由,也不解释。
“都是旧识,就不多言了,各位请吧!”闻此,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与此同时,帝都的某个庭院内,毫无睡意的某人,踏着院中透着凉意的石板路,想着昨日偷听到的话,心中一团乱麻。
“小姐,更深露重,还是回房休息吧。”
她只摇摇头,一缕青丝散落额间,更添一分落寞。
“少将军定会平安归来的,小姐就别担心了,养好身子为重。”
“但愿吧,”她凝视远方,不见表情,轻叹一声,转身回到房中,她确实不能再折腾自己了,否则司马信还没回来,她恐怕就得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