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写字楼里,我想起记忆里金黄色的麦田。有多少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田。
“一九八四年 庄稼还没收割完 女儿躺在我怀里 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电影 没时间去看 妻子提醒我 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邻居家再借点钱 孩子哭了一整天呐 闹着要吃饼干 蓝色的涤卡上衣 痛往心里钻 蹲在池塘边上 给了自己两拳……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青春 留下来的散文诗”。
这首《父亲的散文诗》,如同穿梭时空的暗语,让人一刹间穿越时空,回到那片记忆里金黄色的麦田,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在烈日下随风微微摇晃着,一家人带着草帽,每个人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方便擦汗,拿着镰刀,从早晨五点多埋头苦干到吃午饭时间。
这时候的午饭常常是馒头,因为耐饥,面条吃完一会儿就饿了,午休歇一会儿,下午两三点太阳还大,继续下地收割……想到此,记忆里还有被烈日灼伤皮肤的刺痛感,汗流满面,但是记忆里的我,笑得很傻很开心,那时候还小,还未上学前班,父亲给我买了一把小镰刀,我和大人一起一天到晚背着太阳干活,累了就蹲在地头托着腮发呆,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麦田。
我家地处平原,全村的庄稼你家挨着我家的,麦子成熟的夏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忙着收割,割麦子的时候,田野里一片忙碌的景象,父亲常常边割麦子边和旁边麦地里的大人们大声扯着闲话,偶尔还会直起腰哈哈大笑,我还记得他们晒得黢黑的脸上,流着汗,却笑得那么灿烂的模样,那时候许是我不知忧愁,所以觉得大人们虽然辛苦,但是是很开心的吧。
偶尔风起,人们也会直起腰歇一会儿吹吹风,虽然那风都是湿热的。我们家的麦田里那时候常常是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还有我,每人负责几列麦子,大家齐头并进,割的慢的就会使那条收割线凸出一块,当然,我只负责别把自己割伤就好。
还记得正在割麦子时,地头的小路上,村里的一位父亲背着比我大一两岁的儿子,朝家的方向奔去,那位父亲脸上的焦急是那么明显,孩子趴在父亲背上,隐忍着没哭叫,可是那小腿血肉模糊,血一滴滴地往下掉,那孩子叫小冰,原来是割麦子时不小心把自己的小腿给割掉一块儿……
后来,那个夏天,小冰的小腿就一直裹着白布,一瘸一拐的在村里田间出现。还好,后来没有留下什么病患。
麦子边收割边打捆,然后用拉车拉回村边的麦场,码垛,有个打麦子的小机器,不大,还没有人高,还记得那时父亲在这边手工将麦子塞进那个机器口,然后那头它就会将麦粒吐出来,但是很脏,麦灰将人弄得灰头土脸,脏得连发色都看不出,麦子也很脏,很多渣滓,将几亩麦子打完,人也累得够呛,已经脏得看不出五官。
这些带着大量渣滓的麦子,卖出去是没人要的,所以接下来就要“扬麦”,加引号是因为这是我家乡的方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书面。扬麦需要选择一个晴朗的,有风的日子,在村子西边的麦场上,父亲会在地上铺一个大大的塑料,拿着一个带着长长的柄的木掀,然后铲起一掀脏麦子,随风扬起,那些麦秆渣就会随着风飘去,沉甸甸的麦粒就会下落,落到地上,就这样,一掀掀的举起,一掀掀的放下,直到将所有的麦子都扬干净。
麦子是不能潮湿着就存起来的,会发霉,尤其在闷热的夏季,因此,趁着阳光好的天气,父亲早饭后就会忙着将麦子铺开,在阳光下铺成薄薄的一层,让太阳暴晒,那时候我就有用了,我负责照看麦子,不让小鸟啊、鸡啊偷吃麦子,偶尔用竹耙子将麦子捋一捋,我还记得阳光晒出的麦子的香味,想起来依然麦香扑鼻,那是多么幸福的味道啊。
晒干之后,麦粒才能装进麦仓里,小时候,多半的收成都是要交公粮的,剩下的才是自己一家人以此为生的粮食。如今倒是好多了,播种、收割都是机器操作,人们轻松多了,可是故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有多少年,似乎是从高中毕业之后,读书,工作,7年了,再也没有在麦子成熟的时候回去过家乡,于是那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就再也没能遇见,它们,只存在父亲农忙时的电话里,与我越来越远,我甚至快忘了自己的家乡如今还是每年都要在秋天的时候播种小麦,初夏的时候,就会有成片成片的金黄色麦田。
我的故乡,我居然只能看看它冬天时萧条冷寂的模样,再也不能去静静看它一年四季朝朝暮暮地变化,从初春第一枝嫩芽,到夏季满目浓绿,到秋季金黄欢喜,再到冬季的白雪茫茫。
也许以后我会越走越远,可是那金黄色的麦田,麦香的味道,如同我与父亲的感情,渐行渐远却越来越深刻浓烈。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挣脱逃离又慢慢回归的过程。年少懵懂,不知故乡情浓,如今想要回味,却只剩下梦里追寻。
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金色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