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交际时分，夜色微凉，医院病房里的灯熄了，到凌晨时只有月色微微洒进窗台，从白色的窗帘缝中透出一丝皎洁柔和的光正好照在床上的人的面孔上，她睡颜安详宁静，白皙的肌肤和长长的睫毛像是睡梦中的天使。
林昀已经在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他是凌晨一点左右过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待在天台上吹风，好让自己清醒。
“……”他安静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许久，最后把手抚上她的侧脸，将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整理到耳边。
他听着她轻缓微弱的呼吸，突然希望时间就永远停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进行了，那样的话他也可以放下仇恨，就这样陪她。
叶知秋本就睡得不熟，在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坐在身边，她便醒了过来。
“林昀。”她轻轻喊了床边的人一声，虽然看不太清来人的面部轮廓，她却几乎确信就是林昀。
“……”林昀顿住了，手停在她的脸上，脸上想笑却鼻子一阵酸，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望着叶知秋，双眼竟然红了。
他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心里除了对沐司深的责怪和怨恨外，还有深深的自责，他几度后悔把她卷进自己的计划中。
可是，若没有她的意外卷入，他又如何认识她，那样也不会有之后的朝夕相处，也不会让他早已固若金汤的一颗心陷入城破的困境。
微风习习，从窗缝吹动一角窗帘，房间似乎比之前更静了，而黑夜的朦胧月光并不足以让两人看得清对方的表情，况且林昀背对着窗子，所以叶知秋只能通过他的语气揣度他此刻的感受。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叶知秋躺在病床上，微微睁着眼睛，有些忐忑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林昀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愠怒，他极少生气，可一旦生气起来却异常可怕。
“……是我太冲动了，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叶知秋内疚地道歉，她现在只求林昀能原谅她。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林昀问。
“是我自作聪明太快跟沐司深告白，结果事与愿违引来他的反感……”叶知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承认这些对她来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但比起让林昀生气和失望，她还是会选择坦诚。
“不，你错在留恋一个十年前的幻影，错在从来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你为他差点死了一次还不够吗？”林昀几乎是咆哮，他实在恨沐司深。
“……”叶知秋睁大了眼睛，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垂下了头，林昀说的一点都没错，而且一针见血，但这是她一直以来都不肯面对的一个事实，她无法否认或反驳。
十几年来，她一直维护着她记忆中那个笑得温暖的少年，不允许任何人去侮辱他，包括她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你再也醒不来了！”林昀声音嘶哑着，压抑着的感情都倾泻出来。
他慢慢低下头，双手紧抱着脑袋，身体微微颤抖着，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月光洒在他的发上，有些凉，让人忍不住想去拥抱他。
叶知秋看着这样子的林昀，有些不知所措，她笨拙地伸出手抚上他的头发，将下巴贴在手掌上，就这样静静地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
“谢谢你，林昀。”她的声音如清风，淡淡的，响起在他的耳畔。
除了感谢和愧疚，她无法给他其他的回应。
她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的曾经，而他即使能将她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却也无法真正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都封闭着自己的心，里面的伤痛从来都不肯外泄，即使此刻他们靠的这么近。
林昀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病床的床沿上，身上有人为他盖了件方毯，而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他着急地环顾四周，可还是不见叶知秋的身影，还是早上七点，这个时间她去哪了。
他跑去值班台问值班的护士：“请问317病房的叶小姐有出去过吗？”
“我看看记录，好像没有。”年轻的护士摇摇头。
“那人去哪了？”林昀急出汗来，就差要调出走廊的监控录像来看了。
“这位先生是在找叶小姐吗？”后面有人拍了拍林昀的肩，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捉弄的笑意。
林昀瞥了身后的人一眼，然后赌气地往回走，丝毫不等后面的人，“叶小姐人身自由，想去哪去哪！”
“喂，你走慢点，体恤一下病人行么？”叶知秋憋着笑意在后面追。
“如果病人都像你这样喜欢一声不吭地玩失踪，那护士不都给吓出心脏病来？”林昀冷笑地走进病房，肚子里的气还没消。
“我不是见你睡得熟，所以不忍心叫醒你嘛。”叶知秋找理由道。
“那你留张纸条或短信也不至于让人这么担心。”林昀还是气冲冲的，坐在沙发上不理她。
“好好好，我错了，不过林先生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我吧。”叶知秋将一直放在身后的左手拿出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解释道：“我去楼下的餐厅给你买了早餐。”
“……”林昀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早餐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叶知秋脸上有些得逞的笑意，林昀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太幼稚了，他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就这样在叶知秋面前崩塌了。
他单手撑在桌上捂着脸，懊恼不已，他这是怎么了？
“林昀，以后我要是突然不见了，你不用找我的……”因为如果我想回来，那什么也阻挡不了，可我若真的不想回来了，那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
叶知秋后面的半句没说出来，但她想林昀也许能懂。
林昀咬着三明治，狡黠地笑了笑：“当然。”
因为他不会再让她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就算以全世界作为威胁也无所谓。
“研究所你不用再去了，报社和它的合作由其他人接手。”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之后，林昀恢复了原先命令式的语气，毕竟他还算是叶知秋的上司。
“嗯。”叶知秋草草应了一声，她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了。
“我们解除合作关系吧。”林昀的声音平淡无波，但却是思考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你不用因为我的条件而去接近沐司深了，你可以选择以现在这个身份生活下去，也可以去跟沐司深说明一切，拿回你原来的身份，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是觉得我帮不到你了？”叶知秋有些惊讶，甚至有几分失落。
“是，你对我已经没用了，我们都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原来的计划上。”林昀无所谓地摊摊手。
“……”叶知秋只觉得瞬间落差太大，有些接受不过来。
“你没必要感到愧疚或自责，我不过是及时放弃一个成功率低的计划。”林昀看了眼低着头的叶知秋，淡淡补充了一句。
他的确有必要和她说清了，他不想她牵扯进来了。
“是啊，我的确浪费了你不少时间，我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叶知秋吸了一口凉气，最后才说。
她知道林昀的这番话意味着他已经放弃她了，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结果的一件事上实在不明智，更不像是林昀的作风。
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断了发条的机器，世界空荡荡的，她被提前宣布了出局。
还有，她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接近那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