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子在她手里,戳动着半块蛋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就又要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看我,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来来往往的人,像急着要走,又像完全不想走。
“放假了就回来的。一直没得空就…”我也不敢看她,只看着她手里的塑料叉子。 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看着她。
“那还有时间看书吗?”
“时间简史、人类简史什么的吧,看完就觉得人间不值得,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都必问这个问题。这个小时候天天只知道看画册的人。我一度怀疑,每次她这样问,就是为了嘲笑我小学抄了一篇作文,被她发现了。由于记恨我偷偷使用了她的自动铅笔弄断了笔芯,就指名道姓地说出我抄了哪本“小学作文”谁写的哪一篇,于是我被给我打了高分的老师骂了三天三夜。可能不是三天三夜,是更久的一段时光。她是那幼小的我最最不想有的同桌。暴力、凶残、据理力争、不据理更争,偷偷欺负了她,她永远会找机会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她依旧戳着她的蛋糕。让我想起她用原子笔猛戳我过线的胳膊肘。我相信,每一个男生在了解男男女女那些事情的年龄之前,都会像我一样,对女生感到可怕,尤其是像一只发育良好的小狮子一样有攻击性的她那样的女生,简直是母夜叉。打又打不得,真打又打不过。更令人可气的是,每当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大人总会怜悯地摸摸我的头,安慰地说“没关系小伙子以后要长高的”,极伤自尊。
我很讨厌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女生。真的很希望认识许多年的,是个汉子,而绝不是她。尤其每天很不巧一起上学的时候,被同学们笑话说小夫妻又一起上学,她还非就拽住我,很大声说“那又怎样”,真是丢脸丢到家。放学的时候,尽管完全一路,我总故意要离得很远。
小打小闹十几年,如果说没对她动过什么心思,那我就太不健全了。不过,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没的。
“这次走了应该短时间里不大可能回来了吧。回来了也不住这了,所以是想来和你说一下。” 我也望了一眼窗外,对面的包子店已经关了。
她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抬了一眼,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牵牵嘴角。她不做什么表情的时候很凶,有什么表情的时候,就是很凶的某表情,就像整个世界都欠她的一样。不凶的时候很少,那怕在医院里,也张牙舞爪得给人身强体壮再活五百年的错觉。我只记得,高中时一个朋友和我说,觉得她很漂亮。每次下课放学,就要很矫情地从她们班级门口走。然后的结局是,我多了一份帮她擦她够不着的那一段黑板的义务。她坐在讲台上,两条腿晃啊晃的,可能为了踢到我。问我等等去不去吃蛋糕,“新出的,巨酸”。我说“你是猪吗就知道吃”。当然还是被打了。
“天快黑了,我要回去了,那条巷子还是很不安全。”她一口吃到拳头大的蛋糕。
自从在巷子里被人搭讪过,她就不敢放学走一个人走那条巷子回家。我有我可爱的女朋友要陪,当然不可能管她,反正她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她回家,当然也包括我那个眼瞎的朋友。其实就我看来,比起巷子里那家小店里的小流氓,这些同学们才更加危险。据说后来眼瞎的朋友和她表白了,生死未卜。那天我去踢球,脚使劲崴了好一下。
送佛送到西,反正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送她回家了。走到巷子口,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怀疑她在盯着我的眉毛。她说,“你知道吗,以前所有陪我放学走这条巷子的人,现在全都像蒸发了一样。”我很想说,现在又不是放学,但我不能否认,从前所有的放学。
就像从前所有的放学一样,把她送到门口,然后转身回家。突然亮起的灯,让我以为,明天一早会有一只小狮子,来疯狂暴力地砸我家的门,活蹦乱跳地抢我的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