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

忘记是在哪里无意间刷到过一段话,记不大清原文了,大致是问:“什么才是真正的少女心”,答曰:“能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心爱的人身边,就是少女心”。

原句子看着特别让人动容。少女心不是喜欢小花、粉色、裙子……而是一种纯粹的美好的无畏付出的欢喜。引人心生向往。

成年人其实很难做到不顾一切,而我最近见过最有少女心的人,却正好是一个饱经世故的老男人。

老男人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玩,其实也并没有觉得他有多老,只是岁数比我们大,我们都叫他强哥。

强哥从小就非常非常的内向。据说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可以随便给一本小人书,就能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坐一下午,不吵不闹的让他爹妈尽情享受手搓麻将。

在他大一点,每家每户开始普及电视。那时候邻居就像一家子,哪个屋里的小孩调皮被打了,所有人的都能知道,然后还跑到家里去劝。强哥就不一样。通常邻居问起强哥的父母都是“你们家孩子呢?好几天没看见了,去亲戚家了吗”,他父母就会说“一直在家看电视呢”。

然后所有人都震惊于一个小孩居然能待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那时候还没有“宅男”这种说法,大人们就只会用“内向”“好养”之类的形容强哥。

强哥十几岁那会,他爸开始怕他在家里待成抑郁症,整天撵着他出去玩。从那时候起,强哥就让我见识了他因为太过内向、太过能享受自我,而培养出的一种不动声色的沉迷和执着。

一次是我们一群屁孩在一起玩拍纸,强哥一开始总是默默地站在一边,我们玩多久,他就能自己看多久。终于有一天我们怕他无聊,拉上他一起蹲着拍纸,然后那个晚上他一直说梦话,一边哈哈哈哈地狂笑不止,一边肆意欢呼“我赢了!我赢了!”。第二天他爸问他梦见什么了,他说他梦见玩拍纸,他拍赢了。

一次是我们玩奇多圈,在我们看来,吃是次要,玩是重点。但他为了收集更多不同国家的奇多圈,从来不参加我们的游戏,而是一边默默地吃奇多一边默默地看我们玩游戏。

最令人震惊的不仅仅只是当时记忆,而是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读初中的我看着已经大学毕业的他搬家,他拿出满满的一盒奇多圈和厚厚的一碟圣斗士星矢拍纸,依依不舍地拿去扔掉。

嗯……那些你并没有觉得他当时有一丁点为之欣喜若狂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了接近十年。他拿在手里像新的一样,深深地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到现在他内向的程度呢,就是淘宝从来不聊客服,朋友圈真的都是朋友,社交软件从来都不用来社交。社交网络普及了这么多年,他做过最外向的事,就是默默地关注了几个他喜欢的类型,然后看着别人社交。

之所以说他少女心,是因为最近他谈恋爱,猛然间让我见识到了,他年少时的那种不动声色的沉迷和执着,在成年之后,成了一种特别梦幻的不顾一切。

原本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恰好某天我发信息约他一起出去短途旅行,发现他居然有点含含糊糊,也没说到底答不答应。只回了我一个:一会下班我们见个面吧。

果然一见面就满脸含春跟我说,他谈恋爱了。才一个星期,舍不得出行,因为出行就意味着不能和对方见面。

然后他就开始跟我说他长期空窗的心理状态以及这个女人如何温暖她。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就坐的餐厅一直在放伍佰的歌:我们是,如此的不同,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讲好了这一辈子,再度重相逢……

听着这个歌,看着眼前这个四十不惑的男人,却让我突然极度困惑。大脑好像用药过度似的不禁在心里问起自己关于人类的终极问题:什么是爱情?

我一边想起不久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句话:什么才是真正的少女心……一边想着自己到四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回到少年时代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爱情……耳边还不时地重复着:我们是如此的不同,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讲好了这一辈子,再度重相逢……

当即差点精神分裂。

不知道为什么,欢快的旋律和歌词,把他欢喜的样子在我心里衬得特别悲凉。

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网上认识的。

我说:啊!?

他说:我关注她快十年了。

我说:啊!!?

我想起他三十岁谈的那次恋爱,对象是他初中的时候见过两次,就一直暗恋的女生,然后就释怀了他在网上关注一个人十年,然后现在跟对方谈起恋爱这件事。

暗恋的女生叫宗英,在我大学毕业上班的时候成了我的同事。因为工作的关系和她熟络了起来,才发现她原来是初中小我一届的学妹。

那时候九年义务教育家里都是就近选择学校,所以其实我们在小时候都是住在相互不远的地方,只是后来没了厂区集资建房,大家都往外搬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说起学校都不知道深一层的关系。

所以那时候宗英不知道强哥是我邻居,我也不知道宗英和强哥谈上了恋爱。只是宗英和我上班的时候闲来八卦,常常会说起她的感情生活。

她说她男朋友,特别奇葩,是宗英在网上发错了消息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但就是特别爱问她小时候的一些事。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语气也特别平淡,问完就过了,感觉就像是没话找话的闲聊。

那次见面印象还不错,两个就你来我往联系上了。一个星期之后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她男朋友突然跟她说,其实他小时候就认识她。然后细数了一些宗英小学的时候和他的交集。

比如有一次宗英的妈妈把她暂时放在好姐妹的家里,那家的儿子是她男朋友的同学,那时候他们就呆在一间屋里。比如有一次宗英的妈妈带着宗英出去逛街,在街上偶遇了一个老邻居的亲戚的儿子,叫了一声哥哥好,那个哥哥就是她男朋友。

她男朋友说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喜欢这个妹妹,特别可爱。我问宗英说,这假的吧,比电影台词还做作?她说,我也觉得特别戏精,说着哄人开心吧,不过觉得他人还不错,也只好装作很感动的回应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男朋友常常在对她表达爱意的时候,就会跟宗英提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势有一种“千年修得共枕眠”的壮烈,宗英都会在上班的时候跟我当作玩笑来闲聊。

偶然有一天我去小时候常常吃的一家面馆吃面,突然偶遇宗英牵着她男朋友也来吃,我才愕然发现,宗英的男朋友居然是强哥。我和强哥也是久别重逢,三个人匆忙介绍彼此的新旧关系,感叹世界这么大,世界这么小。

其实在我重新看到强哥的那一刻,脑子里满是他扔掉满满一盒奇多圈和厚厚一碟圣斗士星矢拍纸的样子。我开始相信他说的“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喜欢这个妹妹,特别可爱”。

在那之后我就听一遍强哥心中和宗英这场恋爱的版本。强哥说,有一天他微博突然收到一条消息,他点进去那个人的主页看发现居然是宗英,他想起了他小时候跟她的几次交集,觉得这个缘分太奇妙了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强哥说,不敢一见面就告诉宗英小时候的事情,太突然了总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所以见面认识了一个星期以后才告诉她。宗英听强哥说小时候就喜欢她,特别感动。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身上也会发生这种像电视剧一样的情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人暗恋这么多年。

强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宗英总是会提起她妈妈的现状,她会故意问她妈妈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个老邻居的亲戚的儿子,记不得好姐妹儿子的同学,然后把她妈妈对强哥依稀的印象告诉给强哥听。

但这种“缘来是你”的恋爱和普通的恋爱也没什么区别,还是会在热恋期过了之后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宗英喜欢外出旅游,但强哥只喜欢呆在家里。宗英喜欢和朋友多聚,但强哥只喜欢宗英和他黏在一起。

在强哥看来,对方是自己心里放了好多好多年的人,在宗英看来,这不过一场平常心看待的恋爱,纵然每次摩擦都是强哥委曲求全,但强哥的沉迷和执着总是让宗英觉得束缚和艰难。

他们在一起半年,分手一年,复合以后又在一起半年,最终还是只有分道扬镳。最后的原因我问过强哥,他说,是因为坚持不下来了,他没有办法让宗英对他也像面对故人一样,时刻满怀感激的小心翼翼。因为不平等,所以注定安稳不下来。

让内向的人在关系里起主动的作用,本来就是一件精疲力竭的事,何况还看不到结果。所以,坚持不下来。

那段时间强哥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原本的内向只是有些沉默寡言,那时的内向多了些冷漠和刚毅。我忽然有点明白他那种不动声色的沉迷和执着,原来是守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肯长大。守着的东西没了,自己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种伤痛也许没几个人能理解,我也只好浅薄的安慰他,没事的,遇见下一个就好了。

嗯……这就是他三十岁时候的恋爱。算起来他最近谈这个在网上关注了十年的人,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看上的。

我问:你都不敢跟人说话怎么在网上认识?

他说:是她先给我发消息的。

我说:啊!?

他说:我一看居然是她,心里有多高兴你知道吗。

我说:啊!!?

在强哥看来,对方是自己心里放了好多好多年的人,在对方看来,不过又是一场平常心看待的恋爱。我突然想起强哥跟宗英分手的时候,泣不成声说过一句话:比起喜欢一个人,对方却不喜欢你,更可悲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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