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情中，你根本不明白你爱的是什么

或者为什么爱，以及爱是什么……

爱就是永恒的纯真，

而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我的目光清澈》

读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是与深埋心底的灵魂对话，那触及心灵的思想，通过文字轻而易举地又牢牢抓住我的目光。

一连几天不眠不休地读《坐在你身边看云》（巴别塔诗典系列），沉浸在感动或自我感动之中，也忍不住与芽分享。

芽今年的政治课作业是介绍佩索阿，她读的是《惶然录》，这是去年圣诞节我送给她的礼物。我也草草读了这本书，看过芽分享的课件，她介绍的是作为哲学家的佩索阿。我们曾经有过一次长长的探讨。

芽感兴趣的是佩索阿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向往自由逃避责任的爱情故事。芽一度很生气，她这个年龄是没法理解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爱情更珍贵。

爱，神圣不可侵犯。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从作为诗人和文学家的佩索阿的文字里读到了不一样的爱。

从心理学的视角看，爱情带有独占性，求而不得或得而不求都是苦恋。这大概是普通人的爱恋。佩索阿的爱是“如果爱，请离开！”

“当我想和她约会时，/我几乎不想和她在一起，/免得随后不得不离开她。”——《恋爱中的牧羊人》

真正爱过且爱的纯粹的人才能理解这句话的内涵。爱，但不愿意被捆绑，爱，又害怕受伤害。走进爱情，担心爱情面目全非。占有，又怕亵渎了爱情。这是敏感又纯粹的佩索阿对爱情的解读。

美好的爱情需要距离，因为距离带来美好的想象。虚构会比现实拥有更大的美好空间，而且没有上限。

记得高中时听《lemon tree》，一下子就被这首歌的情境打动，歌词写的的年轻人在等待约会，对约会的期待和等待也许比约会本身更美。

芽在练琴，我坐在一旁看书，芽突然问我，“以后我出嫁，你会给我多少嫁妆？”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她说她很好奇将来什么样的人才能够配得上她。我目瞪口呆，告诉她爱情不是拿物质来衡量的。

“你结婚的时候爸爸一定没给你多少钱吧？”芽狡黠地问，“我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难道真是因为爱情？我讲来可不会为了爱情委屈自己，起码要找一个条件相当的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一个17岁的女孩谈这个话题。

记得多年前，也有人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同样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相信感觉，但偏偏感觉只能意会，难以言传。

有些人因为爱而不结婚，这种爱超越一切物质和客观现实，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有些人结婚不是因为爱，可能是被现实裹挟，或者是被物质利益捆绑。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感伤。所幸大多数人的婚姻，会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寻一个平衡点。

我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不想恋爱结婚了，他们一定是很爱自己，断不肯委屈自己分毫。他们拥有与现实关系决裂的勇气，并做好了独立面对未来的准备。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孤勇者”。

除了爱情诗，我感兴趣还有佩索阿的“异名创作”。借七十二个想象中的具体人物之口进行创作，从而探索人与社会的关系，这是多么大胆而又富有想象力的疯狂壮举。别人取笔名，只是想一个名字，在这个名字里寄予本人的一些想法；佩索阿却为每一个名字构想了一段人生。他没有结婚，却活出了一个世界。

佩索阿的生活机械，身体里却时刻跳动着一颗不安的心。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爱情的逃离是一对矛盾；异名创作的疯狂和对感情的小心翼翼是一对矛盾；因为内心极度敏感，所以对自然爱得如此深沉。关心政治，又逃壁现实；貌似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又自创了一个异彩纷呈的世界。一个纠结矛盾的人也是最真实的人。佩索阿说“生活的唯一真实是感觉”。而他却在最不真实的世界里活出了自己的真实。

继《惶然录》之后，又读了《坐在你身边看云》，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阅读目的，只是恰巧买了，又恰巧有时间拿起来，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吸引，沦为佩索阿文字的俘虏。正如法国思想家阿兰·巴丢评价：“读者在精神上成为佩索阿的俘虏，在更深的层面上是因为哲学还无法完全理解他的现代性。所以读者发现自己在读这位诗人的时候总是无法逃出他的手心，从他的作品中接受到一种命令，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是沿着柏拉图和反柏拉图之间的道路，在诗人为读者开辟的空间中前行，那是一种多元的，空虚的和无限的哲学。”

当青春和爱都成为往事和回忆时，人都需要这种阅读，无关功利性目的，只是凑巧，然后喜欢，再然后在有所触动下不自觉需要留下一点点思考。

——202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