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感叹秋天。

        秋天就是说不上来的舒适？也不是，或者说是慵懒？反正呆在秋天，我们无可救药的沉浸在幻想的下午，或者对往事的回忆的傍晚。所有人都一样，不可避免地投入，扭头在眼里的璀璨暖阳的金黄中，扭头在一望无际的思绪里。

        她在秋天的午后，撑着脑袋看着小区树林后的长椅上，有孩子嬉笑着跑过去打散了地上斑块状的影子，打散了东边徐徐吹来的风，打散了她的臆想。她注意到长椅上，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睡着了，左手还拿着拐杖，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了布满皱纹的脸上。

        手机又响了。

        她把那个追求者的QQ删掉了，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看到他在空间里没有指名道姓的诉苦，这让她很是反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毅然决然，也因为在网络的隔断下，她可以放心，绝对不会听到那个男孩心里碎掉的声音。

        追求者们都一样，他们都太过于年轻了。年轻，就是口无遮拦，没有足够的阅历和情商，遇事也想不起那些父母教给他们的道理——年轻，就是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思量如何追女生和令人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成熟。这都让她太恶心了。

        其实不能怪她，真的。她的初恋和她一般大，却在中考前夕因为一点口角跟别人打了个头破血流，错失中考前复习的时机。其实还是怪她太漂亮了，无论学习好的还游手好闲的，老实的还是调皮捣蛋的，从小学以来，她的追求者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了——什么样子的人都有，她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谈过几次恋爱，但这几次都让她失望至极。

        除了我们刚才讲到的那个为了她跟别人打架的初恋以外，也排除她不想提及的那几个只想着上她的第三四五位，就只剩下了他，那个高一刚分班时就很她情投意合的小男生。不绕过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很帅啊，完全是那些女生在心中少年感的理想型那种，白衬衫和篮球，不失优雅的笑容和像是被体育课后，教室里面透过的阳光所浸湿的汗水。她确实是因为他第一印象太好了，又帅又幽默，才跟他在一起的。从空间艾特的第一秒开始，这对情侣从一起吃饭到空间秀恩爱都羡煞旁人。但她也常常跟她闺蜜抱怨，他哪里都好，只是太幼稚了。真的，简直不是男朋友，就像个孩子一样，没有人的时候无论大事小事都像撒娇似的，当她不在的时候便不停追问，像是将本该有的间隔，用不成熟的方式压扁。三个多月后吧，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路过她的班级，拉开窗帘当着习以为常的全班面前偷瞄。她连一根寒毛都不敢动，因为不止他在窗外旁若无人地看着她，全班所有人，其实也在心里看着她。

        她甚至把这种僵持的感觉一直带到了晚上找他说明白的时候。以前看着他一脸嬉笑，只想摸摸他卷卷的头发，但这次她真的受不了了，他令她作呕的幼稚。

        转眼她转去郊区地那所学校也好久了......快一年半了吧，她也记不清那天学校情侣们散步的那条街上，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什么表情，怎么撕破脸皮污言秽语，但是他地口头禅她仍然还打心眼里记着——“我发毒誓”因为实在太搞笑了，他明明什么也做不到，十六岁的承诺就是狗屁，不过如果可以理解为十六岁的承诺只用维持十六秒就够了，那么当我没说。

        她真的太累了，没功夫去计较他究竟撒过的谎，就分开吧。她只想找一个成熟的人，看着她深情地眼神时能字字斟酌，而不是只用他的嘴唇去野兽般的亲吻。但是她很不幸，那三四五位前男友，完美的诠释了：“青春就是勃起的生殖器”这句话，我也感到恶心，我们暂且不提。她从小学到高二，一直没有间断写日记，只是每一年过去的日记都找不到了，，但其实也好，因为她每一年都想杀死过去的自己：她也想变得成熟，然后独立......也许这样才不会在那些同龄的男孩眼里变成诱拐然后骗上床的对象。

        算了，先不写了。她合上日记本，俨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树林地中央，鹅卵石路上，阳光毫不吝啬地一瀑一瀑洒了下来。那个老人还在沉睡。她想到了什么，打开了qq空间，很有感悟的发了一句：“之前好奇那些老人在下午凝视发呆是在干什么，现在才知道，原来阳光下面满满都是回忆和倒影。”她希望这种话能和其他女生网上找的文案发的自拍上有着本质上......成熟的区别。

        她来到这个新学校，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她从小就期盼着喜欢老男人。她在心里对她有着明确的轮廓：他最好是三十七岁左右，一定要未婚，可以在两人面面相觑时露出只有她自己能理解的邪魅笑容，有着带有心理暗示为成熟和稳重的胡茬。所以她真的遇到了，或者是说他真的出现了，亦或者说，她已经忘记了是在他出现之前还是之后，她才对这个理想型有了定义和标准，不过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他就是她从童年时候便幻想的对象，是她幻想自己是洛丽塔时，完完全全的亨伯特，是可以把她看作生命之光，欲望之火，罪恶和灵魂的那个人，她也同纳博科夫笔下一般，只消看到他一眼，便可以忘记自己是否褪色或者枯萎，看到他心中对她的万般柔情已经涌上心头。

        他是学校的地理老师，三十七岁，未婚。哦哦，我已经说过了，那我也不用赘述他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胡茬和深邃的，可以穿透相差二十年年龄代沟的眼神了。他就是成熟，遇事不惊，处理什么事情都井然有序，从不大笑，看到谁都嘴角向上微微一挑，简直跟他家里养的那只猫一模一样。她仍深刻记着他第一次走进那个班的时候，也是开学的秋天，他的肩膀可以撑起宽大的风衣，风衣可以撑起一袭从门口射来的阳光，让端详他帅气的同学看到上面毛绒的丝线。他开口做了个自我介绍，自然到甚至他微笑，其实大家就都知晓了他的名字。他打开了点名册，扫视了一班的同学，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了她身上。她被迷晕了，他低下头，但是她还能感受到如炙的目光。

        地理真不难学，她是这样想的，而且这个班大多数女孩子也是这样想的，谁不愿意给一个帅气的老师表扬呢？但是她被表扬时，确确实实确定自己是爱上他的，爱上他只有单独相处时他说出的轻佻的语言，爱上他低沉的嗓音说出她的名字时只有两人之间才能看到的眼神，爱上在夜晚里纠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和揣测他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时，揪心的感觉。

        她地理竞赛考了决赛，要去北京参加决赛，不知是不是多次的祈祷起了效果，这是一场两人的旅程。火车上，老师安静地读着书，她偷偷透过余光看着他没有被光照到的脸。书是《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讲了什么？到底。”

        她只是想听他讲那个故事，而不是想听那个故事。

      “讲的是，人应该只活到十七岁。”

      “什么？”

        “人的年龄应该只留在十七岁，比十八稚嫩，也比十六成熟。”

        “我快十七岁了，那我要成年该怎么办？”

        “如果我早一点看到这本书，我会在十七岁的夏天自杀。”他边说边笑着，“可是要我说，人就该活在秋天里。”

        “因为秋天天气最好吗？”

        “不，应该说......怎么说呢，人理当活在回忆里。”她一知半解。

        晚上的北京西站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还好可以找到计程车和旅馆。酒店的两间房中间隔着两人心里都不愿意存在的墙壁。她收拾完东西后，就拿着课本去了隔壁房间。

        “其实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地理枯燥死了，简直就是神经病，那个洋流，这个季风，烦死了。”

        “看着我的眼睛。”

        “什么？”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

        “什么啊！”她扑哧一笑，扭过头来不去注视他的目光。

        “我看到了爱琴海的蓝，圣弗兰西斯科的金，摩尔曼斯克的极光绿。莫斯科的寂夜，纽约的喧明。雷克雅未克的雪白，普罗旺斯的紫。斯德哥尔摩的迷幻，伊斯坦布尔的市井。伦敦街区的阴霾，勃兰登堡门下的灰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她太喜欢他了，这种他身上的禁忌感宛如毒品，你知道不会有结果，也不清楚会不会被骗，但她很甘心，他有着那些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身上不会出现的东西，难以言说，叫人心悸。她站起来俯过身子撑住玻璃桌，不敢睁眼地向他嘴巴吻了过去。

        黑色的落地窗只映射出朦胧的剪影，透过她秀发的是后面高楼穿过云层照射下来的灯光。她保持着平衡，慢慢的扭动嘴唇，没有计时工具，没有旁人，没有尖锐的声音，没有念头，只有滴答的钟响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时间。他近乎极端的使自己静止，把眼神从窗外五光十色的黑凝聚在她曼妙的眼神，两人同时闭上了眼，虽然相差二十岁，他们都如初体验般岿然不动，生怕叫人发现雷池的红线已经悄然不见。

        她惊醒，从长椅上撑起来，环顾身边如同穿越了六十年来仍旧轻柔的风。孩童在嬉闹，台阶上坐着的小女孩不见了，但她看见了：“阳光下的秋天里，整整迟到了六十年的圣弗朗西斯科那里璀然如金的阳光，带着人生中扭头不能触及的遗憾慵懒和无时无刻的幻想，就那样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