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今天入住了牧民家里,这户牧民是小贤外婆的弟弟家,位于甘南合作市佐盖多玛乡德合茂村,从合作市区一直向东开,经过美仁大草原的农区、牧区、草甸草原,就到了这里,是合作市、和政县、临潭县的交界区域。之前来了那么多次甘南,但从来没往这边走过,一直在西边晃。
今天是和小贤还有他叫表哥(实际上应该叫舅舅)的一起回来的,表哥就是这家的儿子,现在在甘肃民族学院当老师,两人带着我一起去了一趟冶力关,是比较平淡的景区,写了点类似天池、神瀑之类的景观,和内地一些小山小水的景区无异,特殊之处是在于这里森林植被茂密,但全是草原的区域里显得特别,这跟我在内地的感受完全相反,内地山水太多,所以向往宽阔草原。最近因为疫情,景区里没什么人,所有的游乐设施和小吃一条街基本全关门了,所以我们简单看看就快速返回了。
这次来牧民家里非常不赶巧,之前已经联系好了过来挖虫草和帮着放牧,结果就在昨天通知换牧场,家里的年轻人赶着羊群去夏季牧场了,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也没人挖虫草了,结果在这里的任务就变成了陪着老人们在家看小孩。不过我还是选择没走,继续在这里住下,一是看看和男主人大伯聊天能不能有啥收获,还有一个可以试试看在村里能不能和谁沟通起来。
德合茂村一共大概20户人家,以前都是游牧民,安居工程之后在这里定居下来,但每年到夏季的时候家里年轻人还是需要出去到夏季牧场放牧。村子就建在甘南经典的丘陵草原的山窝里,紧邻公路,政府给村里修了小广场和篮球场,环境属实不错。村子后面有大家堆的像长城一样的牛粪墙,用来储存燃料,远处是一个玛尼房,没有阿克,只供当地人去转经。
男主人是大伯,汉话还可以,基本能听懂,之前去过不少地方,拉萨、兰州、西宁、银川都去过,甘肃周边一些地方也去过。大伯不“吃烟”,说这里高海拔吃烟会生病治不好。我一到了就给我吃糌粑,这东西非常顶饱,以至于晚上好吃的面片子只吃了一碗。
大伯上面有一个老母亲,今年已经八九十岁了,下面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附近不远,做什么的还没听清,家里大孙子在西藏大学读书,小孙子在陪着二婶一起放牧。二儿子最近去江苏打工了,儿媳妇带着孙子在家里放牧,现在已经去牧场了,有两个小女孩,还有一个儿子在乡里读3年级。三儿子现在在甘肃民族学院当老师,住在合作,就是和我一起回来的这位,前几天出车祸把车撞坏了,回来把家里另一台车开走用。
目前二儿子的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三岁放在老人这里看管,老人们每天没什么事情主要看孩子,大伯每天上午要去乡里一下,小孙子上小学三年级,因为本地没有老师愿意来,所以小学关闭了都并到乡里读书,大伯去乡里给小孙子“造房子”(没听清),后面可以核实一下。
大伯和我聊的主要都是农业方面,说之前这里可以种青稞,但是因为天气寒冷产量比较小,一亩地只能有三四百斤,还费时间,大家都不愿意种了,附近再往合作走一点有人种的。目前是以牧业为主,家里有一百多头牛,三百多头羊,我说那还是比较富裕的,说也没多少钱,生活够了就是。问东北种什么,我说玉米,不太赚钱,大家主要在上班因为省时间就随手种了玉米不费时间。问种不种大米,我说也有,大伯在宁夏看过人们插秧,给我描述插秧的过程。
家里的大娘,还有老奶奶一直非常沉默,对人只是笑,默默干活,晚上吃饭的时候喂孙女。这里确实是男性主导的,大伯晚上一碗面片吃完了,把碗放在桌子上就行,还忙着喂孙女的大娘专门走过来给加面片。
第二天
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当你内心感受到一个事情是舒服的,是令人好奇和兴奋的,你才会有深度探索的想法。而我目前似乎还没有这种感觉,在草原的日子有点无聊,主要是因为每天没有事情做,老人们的汉语又不好。我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但是无聊到有一点点焦虑。
今天问大伯房子是自己盖的还是公家给钱,大伯说是自己出钱,这里村委给做了篮球场和村广场,拿到公家钱的牧民户比较少,有两三家,是特困户拿的扶贫的钱,说是有很多。问我家那边能不能拿到补贴,我说拿不到,也是特困户才有。
大叔乡里有事,这几天不在家了,今天下午走的,走之前专门洗了洗头发换上一身藏袍,感觉应该还是孙子上学的事情。临走的时候怕我在这里没人可沟通,专门跟我说了下白天可以去那里走,以及小卖部(铺子)在哪里,把我带来的几箱饮料都放到我房间里来了,说让我喝。
大叔怕我不自然,说“你看我们这里的,你东北的,我们都遇不到的,现在遇到了,这好得很嘛”,大叔想说的是缘分,只是汉语太差没表达出来。
这里的人确实是淳朴的,有客人来了也是尽心尽力的招待,没有任何计较。我其实在思考这个淳朴的来源,到底是和发展水平原始受商业世界侵染少,还是和信仰有关,还是其实有更深层的原因。本质上他们并不是没有感受到现代生活,现代的生活方式是很深入的影响着这里的,信仰似乎也并不能完全解释。但我现在还没有思考的心情,晚些时候再说吧。
家里的两个小孩子今天似乎是和我有点熟了,但还有一点好奇,所以今天我走到哪她们俩跟到哪,3岁的小孩虽然不会汉语,但是可以很不标准的唱出两只老虎,还能数1-10。小朋友晚上自己唱歌自己跳锅庄,竟然已经是标准的右左右脚步了,果然这里的孩子舞蹈都是从娃娃开始就会了。
今天去了村里广场的篮球场,篮球场上有几个小伙子在打篮球,一起玩了一会儿,想聊聊其他的,但是没找到机会。其中一个小伙子不会说话,打球之前骑着一辆三轮车一车一车的往家里运牛粪。
今天天气很好,草原非常漂亮,下午的时候云多了一点,草原一片暗一片亮,我在山上走了好久看了好久。路遇一只土拨鼠,拿出手机想拍,结果土拨鼠一看到我就钻到洞里再也不出来了。
第三天
早上起的还算早,遇到了放牧的孙子回来,将桑吉扎西,要去合作参加同学的婚礼,刚好明天可以把我带去夏季牧场放牧。小伙子是01年,今年虚岁22,耳朵上带了一个耳环,但是性格温顺友好,喜欢笑,喜欢聊天,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富二代。
上午去村口藏族大叔开的小卖部(铺子)买东西,刚好遇到乡里的工作人员来捡垃圾,是他们的绩效要求,开了三辆车过来,带了扫把和袋子,不过村里没什么垃圾,所以捡了二十分钟就完事儿了。
问我是哪里的,我说东北的,他们都很意外,村里之前没出现过外地人。我说我是上面那家亲戚的朋友,过来住一段时间,明天去放牧。干部叮嘱我说,要注意安全,招呼好自己啊。
中午奶奶给我端了一大堆牛羊肉过来,拿刀子吃,确实很好吃,但是吃一点就吃不下了。
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去了后面草原上散步,山下的马路蜿蜒,光色非常好看,拍了不少照片。
期待明天的放牧生活。
第四天
上午桑吉回来带我去牧区了,前一天晚上他在合作和朋友换了两家酒吧喝酒,最后只睡了三个小时。九点多桑吉开了一辆皮卡回来接上了我,沿着公里走大概半个多小时,然后20分钟十分颠簸的土路,再背包走路大概半小时,我们到达了牧场的帐篷。
帐篷不大,外面养了两只黄狗,很凶会咬人的那种,内部大约20个平方,包括了取暖烧水的炉子(烧牛粪,现场捡),两个搭在地上的木板铺位,放置杂物(衣服被子、食物水桶、碗筷柜、蓄电池、牛粪)的地方,屋里还拴着两头可爱的小牛犊,桑吉说牛犊只有三天大,因为是黄牛生的(而非牦牛),所以小牛犊怕冷不能直接赶出去放,先拴在屋里,每天从它们妈妈那里挤奶用奶瓶喂着喝。
简单放下东西之后,我和桑吉一起前往牧场放羊,桑吉家现在养了一百多头牦牛,三百多羊,在当地还算多的,以前更多有六百多只羊,后来草场评估不能放那么多了,就卖掉了一大部分。目前就是桑吉的妈妈带着桑吉放。
牛羊在牧民们眼里并不像有些笑话或者视频说的那种作为财务系统评估值多少钱,从而很多牧民看起来都腰缠万贯。在这里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生产系统来评估价值的,比如说桑吉家的情况,不会直接算牛羊加起来值多少钱,而是在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下每年可以卖多少只羊多少头牛,桑吉家去年大概新生了一百多小羊羔,也就是可以卖掉一百多只羊,羊羔春夏出生的话,放到秋天就可以卖了,一头一千多,大羊可以卖到一千五到两千。然后牦牛不能当年卖,需要养到四五岁的时候卖,平均下来每年可以卖四五头,一头一万块钱。所以这个规模的牛羊每年大概可以给家里带来二十万左右的收入。
羊主要是往临夏一代比如广河县等地卖,这也是爷爷会说汉语而且就是临夏汉语的原因,临夏那边的养羊和这里不一样,那边没有大草原,在家附近放,主要喂饲料,养大了是宰了卖肉为主的。有时候临夏那边有好的小羊羔也会往这边卖,这里喜欢花色漂亮的,然后羊脸有些粗糙甚至掉毛的,据说是生育能力强,好的羊羔非常贵,桑吉家里有一只黑白相间毛色很亮的,是一万块钱买回来的,最好的听说有卖到五万七万的。
在羊群里还有部分是身上挂了经幡的,这类是放生羊,不能卖也不能宰,要一直养到自然老死。放生羊一般是活佛过来说了,就会选择一只挂上经幡,选的时候会选择纯色或者花色很好看的那种。
我们目前是在桑吉家的秋窝子里,说是秋窝子,其实春秋都会在这里放,一般是在这20天,然后到夏窝子两个月,再回到这里20天,最后入冬了回家。回家之后羊主要开始吃饲料和青储的牧草,其他时间不用专门喂,只要吃草就好。但是家里养的两头黄牛不行,除了白天吃草外,晚上还要单独搅拌一些饲料喂食。
秋窝子方圆两公里大小,对应几百只羊在上面一跑就不算大了。我们放羊的工作其实不麻烦,也不算累,不过比较耗时间,每天早上六点出来,晚上七八点赶回去,中间会有机会回去吃点东西,一般就是馍馍、糌粑、曲拉、酸奶,晚上会泡个泡面吃,很少做饭。放养主要的职责是防止羊走到别人家的草场去,还有就是防止别家的羊群跑过来之后和自家羊群混起来。牛羊的速度和习性不同,所以如果一家又养牛又养羊而且都有一定规模的话,就至少得有两个人管。草场上有一些地方能看到堆起来的大石头,就是各家草场的边界,桑吉家草场周边大部分是邻居或者亲戚的草场,所以偶尔有牛羊过去了及时赶回来就还好。但是也有一块是不认识的人,那家专门在山上搭了个帐篷,派家人在里面守着,听说人很凶,如果牛羊过界,每只还要收10块钱。
我们放羊的时候有一群羊从另外一边过来和我们的羊群混起来了,我问桑吉分开麻不麻烦,桑吉说“也没有很麻烦,也没有很不麻烦”,然后我们跑过去驱赶开羊群,发现只要没有混的特别厉害,还是很好分的,把两边大群赶到两个方向上,剩下的羊自然知道往哪边跑。桑吉家的羊屁股上都刷了蓝色的油漆点,我观察了一下,确实只会往自家大群的方向跑。
有些羊耳朵上还打了一个黄色圆圈,一开始我以为是防疫的检疫标识,后来问桑吉知道不是,是买了保险的标识,一只牛羊的保险大概是八块钱一年,如果羊死了可以赔500块钱,牦牛可以赔3000。桑吉家去年没有全部上保险,当时不知道,结果意外死了十几头牦牛,损失惨重。这些牦牛不是撞山了就是掉河,超出了正常年份的损失,家里去找了拉卜楞寺的活佛问,活佛说家里有个东西不干净,拿出去扔了之后后来就没有再出事儿了。
桑吉的家庭结构是,最上面一代太奶奶还健在,大概九十岁了,下面是爷爷奶奶,然后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桑吉爸爸是老大,是村小队的队长,妈妈现在在这里一起放牧,家里有桑吉哥哥(拉萨西藏大学读书),桑吉,一共俩儿子。桑吉二叔两口子最近去江苏打工了,工厂里每小时20块钱,周末加倍,一个月有六七千块钱,是跟着村里招工的人一起去的,去了一个月左右,家里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上小学三年级,在乡里上学,因为村小没老师了,爷爷每天要去乡里给做点饭看看房子,端午放假回家我见到了,小姑娘汉语说的不错,人也蛮有意思,两个小的女儿一个三岁一个两岁,都在奶奶这看着,还没上学不会说汉话,每天在地里顽皮跑来跑去弄得一身泥,倒是不怕生人,3岁的会汉语的1-10数数,还会唱不标准的两只老虎,老是过来给我表演。桑吉的三叔是大学毕业,现在在甘肃民族学院当上了大学老师,已经变成彻底的城里人了,有个女儿去年刚出生,三叔长得很帅,是很多人的偶像,前两天和我一起回村的,三叔的车在城里撞坏了,回来借大哥的车开一段。
家里的经济结构是这样的,三叔因为已经出去上班工作了,平时也和家里关系不那么大,所以经济上独立出来。爷爷、父亲和二叔经济上还在一起没有分开,大家的放牧和打工的收入都会放在一块,应该是爷爷来分配管理。这里很多人家到老人去世了才会分家,当然也有提前分的,有的是子女太多所以子女大一点就会分些牛羊出去单过,有些是现在年轻有了新思想要分出去。
桑吉也算是读过书的,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因为学习压力大,然后又觉得成绩不太好,当时学校里来了一些做宣传的私立大专,也可以叫做野鸡学校,说了各种好话,比如你们藏族学生来了我们都有特别优待,找最好的工作之类,桑吉一心想摆脱压力大的生活就报名,放弃了高考。最后发现那个大专就是个骗人的地方,以实习的名义把人拉到工厂里做廉价工,最后工作分配也就是给介绍到工厂里干活,和自己直接打工没什么区别,整个学校就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一年还要一万二的学费。桑吉读了一年就退学回家来了。现在说起来,有点后悔没有参加高考,觉得如果考了可能也可以上个市专。
桑吉其实也不想一直在家里放牧,牧区生活比较单调和无聊,几乎没几个年轻人,他之前跑出去打工,结果正好遇到了疫情又赶紧跑回来了。后面去了夏牧场,羊群去年在那里吃过今年应该会比较听话,桑吉想把牛羊交给妈妈还是跑出去。他生性爱玩,喜欢城市里的酒吧、网吧、KTV和很多年轻的朋友,在牧区其实很难呆得住。上高中的时候就因为各种跑出去上网通宵,还被学校带到主席台上批评过。
桑吉和妈妈对我都很热情,怕我冷怕我饿,把我搞的很不好意思,游牧民族----热情来源。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他们把完整的铺位让给了我,桑吉和妈妈挤一个床。夜里我们就和小牛一起入睡,当然半夜听到小牛撒尿就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体验了。。。
我计划在这里呆到6号左右出去,不然给桑吉和妈妈增加太多麻烦了。
第五天
早上起的晚了点,没赶上桑吉六点出门,桑吉给我留言说先睡着,十一点回来再接上我。只是外面的狗见到我还是会咬,所以连厕所都不敢上,憋了一上午。。。
上午屋子有点冷,开始点炉子,牛粪比较湿,点了半天也没点着,最后发现角落里有一壶汽油,终于把火烧起来了,烧开了两壶热水,泡点茶喝喝。
下午和桑吉一起出去放羊,桑吉说有朋友给介绍了个妹妹做对象,桑吉信心有点不足,朋友的建议是直接拿1w块钱,买个DR钻戒送过去就成了。桑吉跟我说,现在谈恋爱就是一两个月玩玩,那些合作的都不愿意到牧区来,出身牧区的女孩子现在也都不愿意再在牧区生活,所以谈恋爱就是短期的。桑吉结婚倒是不着急,和其他本地藏族人很不一样,说二十七八就行。
我问过桑吉现在放牧的人的年纪都如何,其实现在极少数年轻人会放牧,大部分都不来牧场,要么在外面上学上班了,没有读书的也愿意出去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也不愿回来,主要还是放牧生活过于无聊了。
我问桑吉以后在不在牧区,桑吉说不知道,想出去但是不知道做点什么。但是可能将来也没法在牧区了,当地传言马上要做退牧还草,把他们都搬迁到兰州新区去。这个决定其实在决策层可以理解,兰州新区是市里十几年前重点炒作的概念,国家级新区,传说是贷款了1000个亿建起来了,最早是希望兰炼兰化两家大公司搬过去把人气做起来的,结果两家央企根本没给当地面子,直接拒绝了,所以新区很长时间在兰州市民的嘴里都是鬼城,现在估计也是不温不火。解决退牧还草的牧民安居的同时,能把新区带一带,可能是个好事儿。但是对于桑吉他们来说就不太好了,桑吉的爷爷汉语只会一点临夏话,到了兰州啥也做不了,爸爸的汉语也很一般,估计困难也很大,可能也就年轻人会稍微好一点。对他们来说,最理想的安居地是合作市区,这里通行藏语,拜佛方便,熟人亲戚也多,可以做点小买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着也比兰州舒服。
除了事业考虑之外,其实还有生活方式的问题,牧民们习惯了草原的广阔自然的生活,住到小小的公寓格子里应该也会很不习惯,桑吉说有一次陪爸爸去兰州看病住了八天,爸爸在那边一直特别压抑,回了草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跑到牧场一会儿看看羊一会儿看看牛,草原上到处走,舒服极了。
桑吉今天给我看了他和好兄弟的聊天记录,说里面全部都是美女的图片,我说那肯定是好兄弟了,桑吉说现在年轻人一起就聊聊美女。桑吉放牧的时候会追一部剧,我旁听应该是个律政剧,桑吉说这里也有爱情戏,有套路的,我要把这个剧追完,把里面的恋爱套路都学会了。
今天的天气是一会儿阴一会儿雨一会儿晴,因为我的伞坏了,和桑吉一起躺在伞里各自玩手机。他快手和抖音都用,但目前主要是抖音了,之前最早的时候藏区还普遍火过美拍。桑吉觉得快手应该干不过抖音了,老家很多人原来用快手现在都改成抖音了,然后爷爷直接就用上了抖音。其实互联网生活在这里的渗透还是很深入的抖音、拼多多都算是普遍产品,大家知道的热点也比较一致,不过会有地域性,比如最近讨论的都是一对牧民夫妻离婚,警察去帮着分300多头牦牛的事儿,说起来一人一半很容易,但是有的大有的小应该确实是一个比较难分的事情,据说分了12个小时,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就是两个家族的争斗了。另外还比较火的一个是有个甘南的藏族姑娘推着小车,带着养母,还有父亲的骨灰,徒步到拉萨朝圣的事情,这个在抖音上很受赞赏,但是桑吉说也有人批评她开直播赚钱了。
桑吉问我去过哪里,我讲了一些省份和国家,桑吉说最想去的就是迪拜,听说那边出租车都是宝马,超级有钱,想去看一看。我给他讲了在迪拜的经历,还看了迪拜的照片,桑吉拿着我手机看了我朋友圈里的所有图片,看到一张在西藏吉隆拍的有个男人挤牛奶的照片,还有拉萨男服务员打酥油茶的视频,桑吉说他们这边的男人从来不干这种活儿,这里男人地位很高的,听说西藏那边的男人都比较娘,还有很多怕老婆的,这边没有。桑吉说的其实对,这里确实是这样,有一天晚上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奶奶还要喂两个小孙女吃饭,结果爷爷一碗面片吃完之后确实是把碗直接放在桌子上,仍旧坐在座位上,奶奶要从另外一边喂饭中抽身过来给爷爷再盛面片。
下午旁边的一个牧民叔叔过来聊天,叔叔带着一顶白帽子,桑吉开玩笑说他是回族的,后来又说他原来是回族的,后来还俗了还俗成藏族了。叔叔家女儿在合作市三中读初二,进了冲刺班,成绩是全校第20名左右,学习不错。拿着手机给我们看,原来手机上安装了钉钉,老师正在用钉钉给大家开家长会,不过这边的家长会比较特别,因为很多家长是牧民听不懂汉语,老师旁边还配了一个学生小助手,老师说一句,小同学用藏语重复一句。家长会大概内容是同步期中考试前20名的名单,还有月假的注意事项一类,桑吉说这个老师水平不行,因为开家长会还拿稿子了,说以前这边有个老师拖稿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小时,所有的家长都特别服气。
晚上的时候阿爸来了,拿着一张纸在写写画画计算着什么,阿爸是小队长,平时村里也有工作要做,还会装修,我住的村里的豪华房子就是阿爸花了一个冬天装修出来的。阿爸之前没上过学,6岁的时候就开始放牧,10岁就能自己一个人放了,牛羊丢了也是自己一个人找,算是牧区的高手,后来自己通过和汉族人交流学了一些勉强够用的汉话,学了拼音能少量打几个字。桑吉家是二叔在果洛僧人的学校里读过7年书,有一些文化,还拿到了一个大学的毕业证书,后来说要去考研究生,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考上了,但是觉得年纪大了应该出去赚钱了,就没再读,现在在江苏打工,老婆在合作打工。三叔文化水平最高,在拉萨读的研究生,本来可以在拉萨工作的,家里爷爷奶奶不同意,非让回来,三叔回来第一年没有工作机会,在家里放了一年牧,那时候每天在草原上很郁闷,后来找到了合作市专的老师的工作,第一年是实习,第二年转正了,现在就过的比较好了,结婚之前每周都回家,当时骑个摩托车,结婚后一个月也能回来两次,现在买车了,是开车回来的。
晚上阿妈专门做了包菜炒粉丝,我们11点吃了晚饭,我和桑吉挤一张床,阿爸阿妈一张床,夜里不算很冷,睡袋套上其实还挺热的。
第六天
今天早上六点就起来了,六点二十左右出发,今天的任务是放牛。放牛和放羊目标类似,都是要控制牛羊群不要走到别人的草场去,不要和其他人的弄混。不过细节上会有一点区别,比如赶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般是“kui!”,“chi~”,赶牛则是“gagrlu”!(让牛回退),si(口哨音,往前赶),不过我也听过其他牧民喊过别的声音,这大概是桑吉的专属用语。
牛羊的习性也不太一样,桑吉说晴天的时候一般羊比较老实,好管,但是牛身上容易热,性格暴躁不太好管。阴雨天的时候牛比较老实,但是羊群爱到处跑。另外如果一片地方草很茂盛的话,牛就会比较老实好管,呆在一片静静吃,羊则是越好的草越不好管,觉得哪都有特别好的草,所以到处跑,草不那么茂盛的时候,羊就要比牛好管了。
早上我们迎着朝阳出去的,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个姐姐赶着一群牦牛过去,姐姐放牧的方式和桑吉很不一样,桑吉一直对牛羊很温柔,牛群散开或者靠近了边界的时候,他就是走过去慢慢把牛叫回去,最多是捡起一块牛粪故意扔到牛的边上,吓唬牛回去。姐姐则是一只在打乌朵发出很响的声音,拿石头有时候会打到牛的身上,不过姐姐的牛群确实管的很好,都离得很近,不像我们的牛一散一山。
上午桑吉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把牛叫给我了,我不敢懈怠,来回的守着边界走赶牛,把牛群固定在我们的一片山坡上,桑吉醒来之后说我很有放牧的天赋,不行留在这里放牧吧。
今天家里生下了一只小牛犊,是黄牛生的,阿爸阿妈都过来帮着接生,小牛犊才生下来母牛会一直舔它,牛犊开始时还站不起来,需要过一两个小时才能站起来。因为是黄牛生的,小牛犊可能会怕冷不能直接放在外面,阿妈抱着牛犊回帐篷里单独照顾,黄牛一直紧贴着阿妈看着自己的孩子,其实母性在动物和人身上都是相通的。
下午桑吉带着我去了冬窝子参加娘乃节仪式,娘乃在农历五月举行,有点像西藏的萨嘎达瓦节,爷爷因为这个节日守了斋,连续四天每天只吃一顿午饭,晚上日落后可以喝一点红茶,到今天结束。乡里的僧人们来帐篷上搭了一个大帐篷,牧民们的帐篷搭在旁边,有两个村子负责做馍馍,其他的村子过来拿,模拟布施的概念。还有一家帐篷商店,门口全都是过来玩的小孩子们,两个小阿克在门前打打闹闹。
被拉进一个帐篷里招待了一份厥麻米饭,今天是素食日不让吃肉,所以只有厥麻米饭,酸奶,还有一大堆水果可以吃。人多没有筷子,大家都直接用一根手指扒拉着吃,像是手抓饭。
在草原上陪着9岁的小姑娘放了一会儿风筝,风筝是奥特曼图样的,小姑娘说她有个同学风筝放的特别好,有个更大的风筝,是一只老鹰图形的,两倍大,绳子也长可以放很远很远。小姑娘的风筝总是把握不好,容易掉到地上,我拿过来帮着放了一会儿,小姑娘最喜欢的事情是看着风筝快掉的时候跳起来够风筝的尾巴,如果够到了就特别开心。
桑吉见到小姑娘就说,这是我们家的,实际上是他的堂妹,但两家也确实没分家。晚上我问桑吉,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钱是归谁管,桑吉说现在归他爸爸管,估计爸爸昨晚的写写画画可能是在记账吧。他说爷爷已经退出管理专心养老了,现在是爸爸,以后可能就是他了(玩笑语气),我说你也说不定在这呆多久就走了呢,他说确实不一定。
爸爸下午要做一个买卖,后面应该是没谈成,要从临夏那边买一个小羊羔,之前买的一只小羊羔挺好,这次要买的和那只是同一只母羊生的,一只大概3000块钱,用来改良品种。羊群的基因要定期和外面的好的羊种混,才能保持健康和好的体型,将来能卖上钱。去年家里这样改良买了8、9只羊,价格都不是很便宜,可能花了几万块钱,之前还买过差不多十只临夏那边黄白相间的羊,品种非常好,但是来了甘南不适应都病死了,后来再也不买那种了。放牧并不是一本万利没投入,除了改良品种的买卖,每年的饲料钱还要投入个五六万。
晚上爷爷问我牧区感觉怎么样,我说放牧其实也挺辛苦,爷爷说是啊,不过赚钱就这些办法嘛,要么工地干活赚钱,要么当司机开车赚钱,要么放牛赚点钱。在爷爷的概念里,主流的赚钱方式其实就这些。我问爷爷,搬到兰州新区去愿不愿意,爷爷说不愿意,两手张开跟我说,没有活做嘛,指着孙子“他们年轻的行,我们不行,话听不懂”。我说国家给钱呢,爷爷很清醒,“说是一开始能给钱,也不会一直给,给个两三年不给了怎么办”。桑吉跟爷爷说,我是满族人,爷爷说“哦满族,你们是叫满族啊”,“嗯是满族”,“不是汉族也不是回族,是满族哦”,“嗯,是满族”。爷爷生活里打交道的除了汉族,就是临夏的回族了,所以对我这个民族很新鲜。
桑吉跟我说,经幡隧道旁边建了个帐篷营地,对外承包一年五万,找我一起去看看,说好的话可以一起经营。我们开车路过,结果没有负责人在,没具体看。桑吉对这个事情还比较清醒,说每年只能赚一两个月的钱,这边游客又少,很难赚回成本来。
下午开车走到水泥路的地方时,路上有一堆土拨鼠到处跑,非常可爱。是天晴了出来晒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