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断断续续，囫囵吞枣中终于读完了莫言这本极其富有悲惨色彩的史诗级小说——《丰乳肥臀》。去年为了买它，特地拉上灰太狼去河源覔书店一书橱一书橱地翻找，最后才在店员的引荐下，一睹它的芳容。不知为何，在“机”不可失，电子书满屏飞的年代，我还是只喜欢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看纸质的书，或许，我固执地认为，字惟有刻在纸上才配得上有灵魂，就如薯条得配番茄酱、油条得配豆浆、螺蛳粉得配酸豆角，甚至小龙虾得用手剥壳。

        读一本好书，宛如，一次美食盛宴。如今不再是断齑画粥的年代，一日三餐温饱的解决让人们有了更多的闲暇时光研究美食，追求更高的境界：第一层是悦目，其次便是咀嚼，最后一层则是余味。诚然，悦目和咀嚼的过程也很享受，但和余味比起来，感官上还是差了一大截子。我认为读书亦如此，对于喜爱的书之所以是爱不释手，也正是因为读后有余味，值得咀嚼乃至反复咀嚼，这也正是读书的乐趣所在。 正如陆游所言：“欹枕旧游来眼底，掩书余味在胸中。”

        可惜，此刻的我虽内心感慨万千，但奈何才疏学浅，掩书提笔又怕词不达意亵渎了莫言的这部长篇小说。可不吐又不为快，如鲠在喉，只得肤浅地略说一二了。

        说到长篇小说，记得莫言在一文中论：“站在高一点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坏人，都是可怜的人。小悲悯只同情好人，大悲悯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恶人。”又道：“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只有描写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导致的悲惨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和力度，才是真正的大悲悯。”

        在《丰乳肥臀》这本书中，莫言以享年95岁的母亲为中心，以时间为线索描写了以母亲为首的上官家族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沉浮中的坎坷发展。书中的母亲，因为封建道德的压迫做了很多违背封建道德的事，为了活着，借种生子；还有她政治上也不正确，在她眼里，不论是乞丐、汉奸、共也好、国也罢甚至外国人，她也能够一视同仁。作为读者，我们无权去评击母亲的对与错，是与非，因为世上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的苦与痛真正地感同身受，针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当你看透一切的时候，你会发现人生最美好的事只有两个字就是“活着”。但毫无疑问的是，莫言对母亲及母亲们的这些好人是带着悲悯。正如他所说：“在母亲们的时代，女人既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又是物质生产的劳力，也是公婆的仆役，更是丈夫的附庸。”

        如果你亲眼看到书中的那些描写，相信你也会深深地理解和同情上官鲁氏。

          “上官鲁氏刚生完孩子，还没收拾干净，便被婆婆打发去地里打麦子。干活时，她刚卸下孩子的子宫还在剧烈收缩，淤血从她的身体流出很快便打湿了衣服。然而她的丈夫和公公却只在一旁休息，任由上官鲁氏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繁重地劳作。”

        “ 在上官鲁氏生完第7个女儿时，无能的丈夫上官寿喜便抄起了棒槌对她的头砸了一下，鲜血顿时喷溅而出，这还不算完，之后，上官寿喜又拿烧红的铁去烫上官鲁氏的下身。”

        ………

        母亲如野草般地活着成了莫言最为欣赏的人之一。无论怎么艰难、无论多少磨难，莫言笔下的母爱犹如澎湃的大海与广阔的大地，都挺直脊梁目空一切。她的无私、她的胆量、她的骨气、她的善良甚至她的坚忍，正是天下所有母亲的代表。

        莫言笔下最欣赏的另一个人便是上官家女婿司马库， 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 这个能让女人心甘情愿一辈子跟随其颠沛流离的男人 和上官金童这样窝囊一辈子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在抗日战争中，司马库把自家的酒倒在桥头上放了一把火．然后带领一班弟兄。毁掉了日军运送军火必经的铁路桥，给日寇以毁灭性的打击。却因此引来了敌人的疯狂报复。司马库被迫远走他乡。当他再次衣锦还乡时．抗战已经胜利，他成了抗日别动大队司令。他先是在家乡缴了鲁立人部队的械，不久在与鲁立人领导的独纵十六团的战斗中做了俘虏．在押送途中逃跑，最终因听说他的岳母等人因他而受刑，就毫不犹豫地从藏身处主动投案，被公审枪毙。

        司马库拥有旺盛的生命力，粗犷中表露出率真、豪放中洋溢着侠情。从母亲的口中可见莫言对男性阳刚之美的真切呼唤：“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像司马库鸟儿韩一样能给我闯出祸的男人， 真的， 做男人就要顶天立地像个汉子 ，让男人敬佩 、女人痴迷。”还有从郭马氏的嘴里，莫言道出：“说一千道一万，司马库还是个讲理的人，要不是司马库。我就被小狮子那个杂种给活埋了。”

        当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磨坊监工应该属于莫言眼中的恶人吧。在那个饥饿的春天，他给每个推磨的骨瘦如柴、蓬头盖脸的母亲们套上了专门编制的笼嘴！一群带着笼嘴的前背贴在后背的母亲们肩上挂着麻绳，弓着腰，绷着腿，推动着沉重的大石磨，她们就这样如牲口般在他的奴役下抗拒着粮食的引诱，在死亡线上挣扎着。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莫言仍借上官金童之口道：“咱们平心而论，麻邦这个人其实也不能算坏，他的恶都在表面上，他的善却深藏在心里头。”麻邦在得知了母亲如何偷豆养活儿女们后，说：“上官家的，你可真叫行。别这样了，过去的事，权当没有，我麻邦也是娘养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当我们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思考更多的只是如何权衡利弊而不是判断何为是非、善恶，信念与信仰就更显得奢侈。世事不是非黑即白，放眼苍穹，里面有许多我们看不到的阴暗的灰色的地带。正如《丰乳肥臀》中的人物没有纯粹的好人、坏人、善人、恶人，而更多的是好中有坏、坏中有好、善中有恶、恶中有善。那如果必须有，我认为一定是莫言笔墨不多的人物——瞎眼八姐（因为不想连累母亲，最后投河自尽）。莫言觉得，她心里有我们凡夫俗子看不见的风景，她的美未经雕琢、自然天成的，她不懂得梳妆打扮，更不解搔首弄姿，她是南极最高峰上未被污染的一块雪。雪肌玉肤，冰清玉洁，真正的，不掺假的。她的美恰恰是源自于她的瞎——永远看不到这个世界阴暗的灰色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