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姜屠户

果然不出她所料，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村里座落着十几户人家。但大雪封门，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只有村头一家小院院门敞开着，一位身披红袄的妇人立在门口望着大路，也不避雪，仿佛已入定一般。

海贝儿见那妇人状似呆痴，心下也有些犹豫，但眼见也没别人可搭讪，只得上前跟她 搭话。

“这位大嫂，小妹我赶路行至贵庄，又冷又饿 ，不知大嫂可否收留一晚？小妹感激不尽。”

那妇人仍像座铜像一般杵在那里 ，海贝儿又说了一遍，她才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海贝儿 身上。本如一滩死水般的眼神却在看到海贝儿 那一瞬间绽放了神采，她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海贝儿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妈找你找的好苦 啊！”

她哭的悲切，海贝儿却是一头雾水，两只手被那妇人紧紧抓着一时也挣脱不开。

那妇人是海贝儿初次所见，虽面容愁苦，却生的极为美貌。皮肤细腻白嫩，眉眼顾盼生情，不似一般庄户人家的农妇般粗鄙。至于她为什么会拉着自己叫儿，海贝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

这时屋门吱扭一声打开，屋里走出一个面色黝黑，虬髯满腮的粗壮汉子，不耐烦地冲她嚷道：“你这婆娘又在那里嚎什么丧？你儿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 天都黑了，赶快进屋做饭！饿死老子了！成天也不好好伺候我，真后悔娶了你这个晦气的贱人！”

那妇人兀自哭哭啼啼，抓了海贝儿的手不肯松 ，那汉子过来一把扯开，训斥道：“疯婆子！一 天到晚净给我招事儿！”又打发要饭的一般不客气地对海贝儿喝道：“我家没有地方吃住，你去别家吧！”

那妇人被拖回屋内，屋门呯地关上。海贝儿 被关在屋外，呆立半天。不知为何，她竟被妇人那凄苦的眼神打动，半分也不想离开此地 。

过了半晌，屋门再次打开。妇人偷偷拿出一包热气 腾腾的包子塞给她，急切地说道：“儿啊，快 吃吧！是不是饿了？可怜的儿，妈对不住你啊。 ”

海贝儿吃着热乎乎的肉包子，眼泪竟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仿佛面前这慈祥地看着她的妇人真是她的母亲，心中温暖又熨帖。

为何会对这妇人有这种感觉呢？海贝儿觉得哪 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原因。

这时那汉子发觉妇人出门，提着一根烧火棍跟出来叫骂:“你这败家的娘们儿，把自己家的东西拿给别人吃！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挥起烧火棍就朝妇 人打来。

海贝儿见状怒气上涌，上前一步挡在妇人身前，喝道：“别打她！我又不白吃你的，给你钱。”

汉子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单薄的身子，空空的两手，“瞧你这副穷酸相能有什么钱？”

只见海贝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牛皮口袋，对着口袋吹了口气，念了几句真言，小小的口袋顿时涨到脸盆那么大。海贝儿伸手进去掏出几吊钱扔给他，冷哼道：“这些总够我今晚吃住了吧？”

汉子惊奇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凶相瞬间化为谄 笑：“够了够了，足够了。外面冷，小姑娘进屋去吃吧，屋里还有热乎的汤水呢！”

汉子将海贝儿让进屋内坐下吃饭，妇人自去厨 房又盛了一碗热汤端上，海贝儿这一天下来总算能够吃上一口热汤热饭，脸色也就没先前那么难看了。

黑脸汉子一边热情地招乎海贝儿吃饭，一边亲热地跟她拉起家常。他自述自己姓姜，是个屠户，因为貌丑，年纪老大没娶上媳妇，五十岁时方娶了丧夫带子的刘氏 ，就是之前把海贝儿误认为自己儿子的这位中年妇人了。

刘妇坐在海贝儿身旁微笑着看她吃饭，对丈夫的说话仿佛并没有听入耳中。

姜屠户叹口气说道：“我这婆娘，自从儿子没了之后，脑子就有点不清楚。姑娘可别见怪。 ”

海贝儿点头道：“儿子不在了，当妈的自然悲痛，没什么好见怪的。只是大嫂为什么要在冰天雪地里站在门外挨冻啊？她儿子是怎么没的？ ”

姜屠户说：“我这婆娘的儿子名叫小虎，年方 五岁，天性顽劣，跟他母亲嫁过来之后就一直不服我管教，处处与我作对。三年前冬天一场大雪，小虎又惹我生气，被我教训了一顿之后跑出去就再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 妈出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的了。本来过了两年她已经有点好些了，但 这几天突然又下起大雪，几天几夜不停，跟三 年前那场大雪一模一样。这婆子又开始犯疯病 ，说是她儿子要回来了，成天在院门口等着。 这不刚刚看见姑娘来了，就当成是她儿子了。 ”

海贝儿转头看了一眼妇人，见她一脸满足地凝 视着自己微笑，眼中神色温和慈祥，又见她布 衣褴褛，到处都是补丁，顿觉她甚是可怜。便 又取出牛皮口袋，从中拿出两吊钱来递给妇人 ，温言道：“大嫂，这钱你拿着，扯几尺布和 棉花，做件冬衣御御寒吧。”

妇人将钱推还，笑道：“妈不要你的钱，你成 天挨饿，这钱你留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吧。”

海贝儿心中忽起疑窦，眼见这对母子改嫁过来，不但吃穿不好，还经常挨打，这姜屠户平日里肯定没有好好对待她们。

正想与姜屠户理论一番，却见他目光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牛皮口袋，却做出一脸谄笑问道：“姑娘 你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吧？怎么一个人出门在外 ？没有大人跟着么？”

海贝儿心中忽起警惕，想起父母以前对她说过 “财不可露白”，自己方才在人前显露了宝贝 ，又出手阔绰，这姜屠户怕不是对她动起了什 么歪心思？他看起来人高马大，自己平日里功夫没学好，真动起手来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于是假意笑道：“我和父母一起出门游玩，我腿脚快， 走在前面，他们走的慢，落在后面，估计很快就赶上来了。到时候还要让他们多多酬谢大哥大嫂的盛情款待。”

姜屠户闻言，目中神色闪烁不定，嘴里客气地推辞着酬谢，又转过头催促妇人收拾房间 给海贝儿休息。席间再无他话。

睡到半夜，海贝儿忽然被一阵强风吹醒，睁开 眼一看，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风吹开，狂风 夹着雪花灌进屋内，冻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赶紧跑去想关上窗户，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凌厉又稚嫩的童音：“不许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