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线如缕不紧不慢,就那么垂挂着,或轻或重的敲打着水面,浸润着大地,滋润着干渴的灵魂。江南的春雨,是江南的标配,是永恒的经典。
江南蒙蒙烟雨中,清明渐近。
一树树的深绿新绿,一片片的浅红,粉红,雪白和金黄。大地是一张巨幅的稿纸,造物主倾倒了美丽的调色盘,在雨水的撩拨中,一个洁净的清新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日新月异。这个世界仿佛襁褓中的婴儿,充满着新生的力量和生长的激情。
祭清,这是我们过清明节的方式。就像冬至过年一样,我们人间传统的节日,不在人世的亲人也一样过节。因为他们一直和我们同在。
清明节前,我们早早准备了祭祀的用品。菊花是后来的现代的时尚。用鼠麴草揉制的糯米青团裹着笋肉雪菜蒸起来,这样的应时的清明粿是必备,白煮肉,油煎豆腐,蒜苗,三月青菜叶,还有米饭和黄酒,装在箩筐里,满满当当的,还有标清用的白纸,祭祀要用的香烛元宝纸钱,带上锄头铁锹砍刀和扫帚,一家老老小小,浩浩荡荡,去往那栖息着祖先的另一个村庄。
挑的祭清日子,正是春雨暂时停歇的日子。远山含黛,浓云飘飘袅袅,但空气中水汽已不凝重,阳光时不时会露下脸,射下万道金光。
走着走着,就远离了村庄,阡陌纵横,小路上青草碧碧,野花点点;越冬的油菜茁壮,菜花金黄却显颓势,累累菜籽已经孕育,丰收在望;水田已经耘好,平展如镜,等着温床里的秧苗移居栖息。春水奔涌,水位见涨,浑浊不堪;一方方水塘,倒是是宁静,明眸善睐。走过一片桃林,又是一片梨园,桔园青青,弯腰挖坑施肥的是勤快的邻居,寒暄着“祭清早啊,人真齐呀”, 又低头忙碌。
是啊,继春节全家团圆之后,清明节是我们以祭祀祖先的名义的又一次全家的团聚,甚至很多常年在外工作经商忙碌得多年不曾回家过年的,往往会选择清明节前,返回家乡,所以我们许多家庭的很多全家福都是在清明节相聚故乡时拍摄的。
到了山上,拨开枯黄的茅草,踏着年复一年走熟的路,寻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坟茔。家族的坟山就是另一个家。按照长幼,后辈们按顺序祭祀。先用砍刀上阵,斫去疯长的杂树,修去枯枝杂草,,用锄头铁锹去挖来新土,给坟包填土培土,还要挖沟疏通水路,避免积水,用扫把扫去松针落叶,再用裁好的白纸标清,点点洁白寄哀思。这样埋没了大半年的坟头不再蓬头垢面,而是焕然一新。
祭品摆上,白烛点起,香火在手,一家大小一字排开,深深鞠躬。斟过三次酒后,才开始烧纸,金银元宝都是大家自己亲自叠的,代表对故去亲人的祈愿和祝福。烟雾袅袅之中,还会燃放一串串鞭炮,噼里啪啦。青山上,祭清的不同家庭纷纷点燃了鞭炮,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击碎了山林的宁静,打破了沉闷肃穆的气氛,使清明节少了一份沉重,多了一份轻松。
在仿佛有些繁文缛节的仪式中,过去先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成长岁月里曾经交织的点点滴滴,那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化为了一份宁静和淡然。在老人的念念叨叨之中,与祖辈素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孩子,也敛了声息,静静伫立在一旁,明白自己生命的源头,那家族谱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也有了温度,有了气息。一些渐渐模糊的身影和淡忘的话语也变得清晰,继而得以镌刻铭记。
清风拂过坟茔旁的竹叶和松枝,也拂过稚童的心头,在他们的心田播下了一颗神奇的种子,让他们的眼中,多了一点忧伤,多了一分思考和成长。
烛火熄灭,纸钱成灰,青山不语,青松肃穆。待烛火熄灭,四周归于沉寂,一行人慢慢下山,手拥满怀的火红杜鹃花的孩子雀跃在前,后面的大人们轻松叙说着熟悉的风景,回味着渐行渐远的往事,安排着来日的行程。
游子又将踏上征程去追逐梦想,但他们的生命行囊中,有了涌动的血脉,有了沉甸甸的责任。一次次回望故乡的青山碧水,他们的脚步不再轻飘飘,他们的心也不会空落落。
著名作家张恨水在母亲去世之后,年年都要点上蜡烛对遗像进行跪拜,直到生命的最后。他说:这不是迷信,我是在做我心之所安的事,这样可以让我的思念得到一些慰藉。
清明,让我们每个人那浓愁的思念有处安放。
即使在现代社会,已经不能实行土葬,已经不能青山处处埋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