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身后的这位，姓陈，我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这已经是他连着第三天约我的车了，这段时间，上车之后，他只是告诉我，一直开就好，去哪里都可以。
之所以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是因为他总让我觉得很自信，会在后座侃侃而谈，说他知道的一切，享受着那种泄露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时的快感。我也总是乐此不彼的听着，偶尔应和，虽然每次讨论的内容不同，可相同的是，即便他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份神采飞扬。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他用那种能摆平一切的口吻，谈定了一单生意，然后告诉我了一些话，我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大抵上说的是，这世界上，好多人追求金钱，太过于愚蠢，拥有财富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接近权力。他就是有权势的人，财富自然而然就会涌来，根本挡不住。
我问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他只是说因为自己喝醉了，想说就说了。
那是个下雨的晚上，到达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带钱，我便免了他的车费。可是这位却一直说会报答我，想想看，这点车费，怎么能称得上是报答呢，我想他只是想要告诉我，他不缺这点钱吧。
做这行久了，总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有的人会还钱，也有的人不会，我也都习以为常，可那天，陈先生转给我五千元，这的确是从未发生过的，也让本就习惯类似事情的我着实惊讶了一番，可毕竟并不值得这样的馈赠，我只收了自己应得的，将其他的返还给他。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之后陈先生一直会选择坐我的车，听他后来说，选择我甚至多过他自己的司机。
也正因为这样的机缘巧合，我也见证了很多在陈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
有一次，陈先生为了赶去处理一个不愿意拆迁的住户，逼着我闯了红灯，到了现场之后，我也见到他聚集了一群人，就那么拆掉了那间房子，那家人哭着，叫着，陈先生完全不理，还告诉他们本来会给这家人的补偿，他们一分也拿不到。我不确定陈先生说的话是否兑现，但是能看到的是，这个工程自那之后进行的很顺利。而陈先生也通过一通电话，让我这次的违反交规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后来，陈先生会在后座向我炫耀说这个工程又赚了很大一笔，不枉费自己当初费心爬到现在位置受到的苦。
可是我还是很难把那天气势汹汹拆房的陈先生和那个经常在我身后侃侃而谈的彬彬有礼的人联系在一起。
“陈主任，这样拆掉真的不会惹上麻烦吗？”
“麻烦，不会的，你看看现在你开的这条马路，曾经就是一片今天那样的房子，权衡一下利弊，拆掉一栋可有可无房子，和整个进程的推进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大家都明白，也没人会为了一家默默无名的住户，去影响整个进程。你开车，路上遇到了红灯停下一阵子，但是这个路口，总要过去，不会因为一个红灯，就放弃把客人拉到目的地，很多事情，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就像您说得，您也赚了一笔，不是么？”
……
“没错的，可是这有错么？这个开发商已经给予了这家人一套房子加上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一辈子的补贴，可是这家人就是赖在这里不走，你觉得这笔钱应该给他们吗？”
“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的生活没有涉及到那么多的事情吧，哈哈……”，陈先生的回答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可我知道，我不该再多问下去了……
这之后也有很多次，我见到陈先生奇妙的解决了一件又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会为了工作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也会陪某些更厉害的人物应酬的不省人事，也会在买那些豪宅和豪车时不可一世的一次性付清。
即便我看过他很多种样子，然而每次坐在车后，他又变成了那个侃侃而谈，彬彬有礼的陈先生，会和我讨论他的家庭，他的孩子，他的工作，并且会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辩解。其实辩解与否在我看来完全无所谓，只是每次我迎合他给予肯定的回答时，陈先生会深叹一口气，就像找到了解脱。
……
……
可我万万没想当，就是这样的陈先生，现在坐在车后，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窗户外面，已经连续三天了……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前段时间，陈先生告诉我他被提拔了，本就是开心的事情，但是自那之后，他的话越来越少，他在车后通电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便打通，陈先生也再不是那样谈笑风生，多数时候是在询问自己的情况。直到这几天，我能感觉到，那些拨出的电话，已经没有多少人接了。
“师傅，您能帮我个忙吗？”
“啊……您说吧……”
“这是一张境外户的银行卡，这里有两张机票，我刚刚给您手机上发了一个地址，那是我家的地址，请您明天早上务必把我的老婆和儿子送到机场，可是这次我可能又来不及给您钱了……，这块表是我当时买的，值一点钱，您拿去吧，拜托您了……”
“没关系的，我一定帮您把人送到……表就不用了……只是，我能问一下吗，为什么会让我去做呢”
“因为您是这段时间里，唯一还愿意听我电话的人了……还有，以后可能我家人回国的时候，还会劳烦您接送一下……这表，您拿着吧……拜托了……”
“……哦，好……好的……”
“谢谢您了……”
我接过了陈先生的手表，他又一次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那种每次我应和他辩解的解脱感。
……
那天，是我和陈先生的最后一次对话，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先生，那天过后，他再也没有约我我的车……第二天一早，我把他的家人送到了机场，至于那块表，我给了他儿子……告诉他这是他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
过了几个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家人打来的，告诉我他们第二天会在机场，让我送他们去见陈先生……
“咱们去哪里……”
“市立监狱……”
那天我又一次见到陈先生，隔着厚厚的玻璃，面对他的儿子，又变得得侃侃而谈……，虽然穿着囚服，可我再一次能看到他面对自己孩子时的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
我应和的点了点头……
可这次，早在我应和之前，他的脸上就已经满是解脱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