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庆元九年十二月初八,新月城外,我一袭铁衣,大红色战袍,抚摸跟我多年的战马,旬邑,旬邑打了一个响鼻,额前的鬃毛在北风里摆动。白雪飘飞,白了我的发,我恍然不觉,垂下眼睑,执起凌虚剑,听着剑气低吟,想起了和凌虚一起从铸造炉里出来的那一柄钢刀,龙吟。二十年来,恍然如梦,伊人已逝,我牵着旬邑,慢慢走到京郊,给沁如的坟前,放上几枝梅花,透过纷纷落下的雪珠,似乎可以看见沁如的脸又在我眼前,巧笑嫣和,“师兄,你快来,师父种的红梅开了,我们在玉蕊檀心旁边吃腊八粥,定然别有一番风味。”我恍然,伸手去抓,却只有满手的冰凉,蔓延开来。
01
我叫独孤卿赟,月华国当朝宰相的孙子,祖父名叫独孤慕,父亲名叫独孤寰,父亲娶了没落的安国公府的三房嫡女白紫岚,婚后三年才有了我。因为我娘身子一直不好,所以我爹请旨赐婚的时候,皇上月天昭没有一丝犹豫便准了,不过我娘一直没有身孕,我爹也一直没有被赏赐通房丫头,却是因为当初赐婚的时候,皇帝封了我娘为岚华郡主,故而附加一个条件,独孤寰,不得纳妾。
我爹在一次赏花宴会上看见我娘独自在花丛里垂泪,不和一众小姐们展现自我,却独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势,所以回府后,便求了父母,我祖父祖母准了父亲所求,便连夜去了皇宫,于是,有了赐婚,婚后我爹待我娘真的很好,一时之间,“不嫁英雄美少年,要嫁就嫁独孤郎。”
我父亲有一个好友,是当年游学时在青云城所识,叫文璇玑,是一个走方的郎中,收到我父亲传信后,便来到我家,给我娘诊治,三年之后,我娘有孕,生下了我,却也因为娘的丫头爬床,我娘惊怒交加,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丫头自然是没有成功,却也被我祖母处死,自古以来,高门大户嫡庶尊卑,半点儿错不得,怎能容得下这类人?祖母把爹娘院子里的丫头都敲打了一遍,不服管的直接发卖。
我却因为胎里不足便出生,羸弱非常,祖父母爹娘疼我入骨,却对此没有办法,文璇玑虽然用药调理,却也是很无奈,我五岁的时候,文璇玑和我家人商量,带我到无量山去学武,强身健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家几代单传,不能到我这一代便断了,祖父母抱着我哭的肝肠寸断,娘在爹我怀里直抹泪,我爹硬着心肠,对着好友说了一声,“走吧。”
我便被他抱上马车,一颠一颠的,离开了我的家。
02
我们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无量山,文璇玑抱着我下了马车,因为身体缘故,我看起来没有五岁,山上的人看见文璇玑都点头叫,“三师叔好!”我心下一转,原来他也是这里的,然后看他一脸的高兴,我便乖巧的窝在他的怀里。
上了山,见了几个人,无量山是江湖门派中的顶尖正派,四方人士敬仰不已,我们到的时候,倒也是热闹非常,文璇玑把我放在地上,给坐在首位的两个人行礼,“大师兄,二师兄,这就是璇玑要收的弟子,名叫独孤卿赟。”
那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看着乖巧的我,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嗯,不错,虽说羸弱,但是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料子。”
比文璇玑还年轻的那个二师兄上下打量我几眼,收起手中的折扇,向着文璇玑道,“师弟,要不,你这徒弟,给我吧?”
“西桥,别闹!”大师兄出声斥责,文璇玑拉着我的手向着那两人开口,“大师兄,二师兄不过开个玩笑。来,卿赟,见过雪霁大师伯和西桥二师伯。”
“弟子独孤卿赟见过大师伯,二师伯,愿师伯们心想事成。”我跪倒在地,心下思量,说出了祝福的话。
“嗯,倒是很有礼貌,起来吧,璇玑,你们先去歇息,明日再行拜师礼。”雪霁笑着说,听了这话,文璇玑带我去厢房休息,一大群看热闹的弟子扯了扯嘴角,意兴阑珊。
03
第二日,穿好无量山的弟子服的我被同门的师兄弟领着,到了昨日会客的厅堂的另一侧的拜师楼,我还没有踏入门,便听见司仪在那里喊,“无量山三长老文璇玑收第三弟子,观礼者,青城派道长余元,武当派道长卢德新,峨嵋派师太薛华,五岳派掌门岳凌云,……”
然后武当派的德新道长站在正堂,念了一大串见证词,便退到一旁,司仪念了一句,“有请师父文璇玑。”便见我师父文璇玑一袭白衣从门外走进来,司仪右手打开,引导我师父坐上太师椅,然后一声高呼,“有请弟子入门。”我便听话的迈着小小的步子进门。
我跪在蒲团上,叙述着师父对我的照顾和师父的高贵品德,足足用了一刻钟,然后表达了自己想要拜师的愿望,有师兄弟搬来桌椅和笔墨纸砚,我写下拜师帖,再次跪在师父面前,高声朗诵,虽说我的声音中气不足,但是却清亮,这是后来师父说的。师父没有推让便收下我的帖子,众人恭喜声渐起,我端起司仪让人准备的茶水,恭敬的递给师父,待师父喝了茶,又献上我祖母和娘为我准备的拜师礼,对着师父,磕了头。
师父扶起我,递给我一本《弟子规》,我恭敬接过,听见司仪喊,“礼成!”然后一种师兄弟恭喜我拜师成功,师父把我叫到眼前,“卿赟,师父不求你能学贯古今武艺,不求你天下第一,要修身养性,多向师兄弟们学习,强身健体,锄强扶弱,尊敬师长,友爱师兄弟,你可记下了?”
“是,师父,弟子记下了。”我再一次给师父磕了头,应了师父的教诲。从今以后,我便成了无量山三长老的第六弟子。
04
之后的日子,便是每日三餐后喝下师父为我准备调养身体的药,然后跟着师兄弟们扎马步,拎水上下山,对着沙袋或者是圆木打拳。师父闲了会教一些心法,无量心学是许多人都想学的,所以我也看的认真,大师伯和二师伯偶尔也会指点一二,说我师父收了一个好徒弟,我的身体已经在调养和锻炼之中,越来越好。
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一次家,那年冬季我回家,祖父祖母看着我不再是病弱的苍白,而是健康的白里透红,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爹娘依旧恩爱,只是想我想的很,故而我向师父恳求,一年在祖父母和爹娘的生辰回去,加上过年,一共是四趟,师父恩准,我乐得多吃了几碗饭。
我八岁的时候,师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小女娃,五岁,叫古沁如,懵懵懂懂的,很是可爱,我和师兄弟们得了师父的命令,要照顾好七师妹,我们一群糙汉子,乍见了干净美丽的小姑娘,自然是很照顾的,也会聚在一起讨论七师妹。
比如小七今日早上吃了几碗饭,扎马步的时候流了多少汗,背心法的时候漏了几个字,还有小七笑的很好看,我长她一岁,她跟我算是比较亲近了,偶尔我去山下提水的时候,她会跟在我后面采一朵野花,戴在头上,问我好看不好看。
我傻乎乎的咧开嘴笑,对着小七说,“小如怎样都好看,是我们最漂亮的小七。”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觉得眼前都亮了,那时满山的杜鹃花,开的正艳,太阳照在我们身上,都是温暖的芳香,我听见鸟儿的叫声,叽叽喳喳,脚下的步子稳稳的,水,没有洒。
05
从那以后,我每年就多了一个庆祝的日子,那便是沁如生日的时候,我们师兄弟都会给她准备礼物,只是每一次都是我的礼物最合心,比如我亲手编的花冠,我琢磨了几日写就的诗,带她去山下逛夜市,还有我和她一起背诵无量心法,经年往复,她也习惯跟在我身后,喊我师兄,我觉得比她喊别的师兄的都甜。
我十岁的时候,她七岁,那年端阳节,师父带我俩到了无量山的后山春雨园,说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我们绕过花丛,闻过花香,蝴蝶在我们耳边起舞,树叶被风吹过沙沙的响声,走到春雨园的第五进院子,曲径通幽,花木深深,却在进了屋子之后,感觉到一袭热浪扑面而来,我们看向师父,他哈哈一笑,按开了藏在桌案底下和桌子持平的一角机关,咔咔的声音随着这一下传来,正厅裂开,我们跟着师父一步步向前。
那是一个熔炉,我看见我们的大师伯雪霁和二师伯西桥一人手执一把武器,在石头上敲打,不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大汗淋漓,我眼睛一亮,“大师伯,二师伯,你们在打造武器?”
“卿赟真聪明,的确如此。”大师伯锤下最后一锤之后,一把剑便呈现在眼前,“快来看看,喜不喜欢?”我听后大喜,转头看师父,师父点头,我冲过去,拿起那一把剑,银白色的剑身,雕花剑柄,拿在手中轻如无物。
“这把剑,叫凌虚,和上古神剑一个名字,不过却不如那把剑锋利,以古剑赠你,愿你如凌虚剑,君子无争。”大师伯语重心长,我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点头,“弟子记下了。”
二师伯打造了一柄钢刀,和我的这一把剑是一个熔炉出来的,只不过雕花却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沁如很喜欢,给二师伯磕了一个头。
06
得了礼物的我很奇怪,便问了自己的疑惑,“师父,大师伯,二师伯,为什么赠弟子凌虚剑?”大师伯捋了捋胡子,“就知道你小子要问的,罢了,告诉你吧。”然后,那个下午,我和沁如便在春雨园听了一个下午的故事。
原来沁如的父母是前朝的帝后,被现在我皇帝灭国后,皇后带着遗腹子被无量山三位长老救下,这三位长老是前朝的三位大将,只因当年文成武德后深觉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便隐退,谁知道没有发现异姓王天月王的狼子野心,被夺位,沁如的父亲身死国灭,沁如的母亲也打算殉情,却发现已经有了身孕,刚好得知国乱的三位将军前来救下,这才保住了性命,却也因为伤心,身体每况愈下,到沁如五岁的时候也随先皇而去。
小沁如不晓得这么多,只是知道这三位是救命恩人,别的,并不知晓,今日方知大仇未报,哭了许久,师伯和师父说,“沁如,你娘临终前不让你报仇,只想你过的好,你可明白?再者,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父亲并不热衷于扩张,而如今天下的确需要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统一,月天昭,便是这个人。”
“为什么?二位师伯,师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他杀了我父母,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沁如哭的伤心,却也坚持己见,任谁说都不行。师伯和师父都叹了一口气,“也罢,你若要报仇,属下定当义不容辞。”
“沁如拜谢师伯和师父。”她直接跪下,扣了三个头。师伯和师父说,“看得出来,卿赟待沁如很不一般,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待沁如,若是大仇得报,你俩定要相亲相爱。”
“请师伯和师父放心,卿赟定不负沁如。”我拍了拍胸脯,保证。
07
以后的时光,沁如还和以往一样的天真烂漫,只是不会再练功之时偷懒,龙吟刀,被她发挥到极致,我的凌虚剑,偶有不敌,我为她高兴,却又担忧她报仇不成,却伤己,每每夜间,不能安睡。
她见我夙夜不寐,便逗我开心,记得她十二岁的那年腊八,她亲自煮了粥,带我到师父所种的玉蕊檀心梅园中,备好了桌案和凳子,还有小炉煮茶,说在梅香中吃粥饮茶,定别有风味,我心下稍安,却记住了她的笑颜。
我坚定决心,给她报仇,传信给家里。
祖父祖母得到我所传消息,回信给我:“卿赟今已成人,所思所行,当为己身,亦为己心,尔若以为可,便去做,我等,皆是尔之后盾。”我泪如雨下,祖父祖母和爹娘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或不会有命,却还支持我,从未有半点责骂。
我们开始召集旧部,一声呼而群雄响应,自古以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许多人是很怀旧的,所以当得知沁如是前朝公主,不少人跟随,一时之间,倒也是人才济济,她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对着无量山的师伯师父和师兄弟,拜了天地,成了婚,然后,我带她回家,祖父祖母见她乖巧,都很高兴,娘依旧偎在爹的怀里,对着我们笑,“孩子,一定要幸福。”
次年,沁如生下龙凤胎,取名独孤荣瑞,独孤晓晓,把他们留在家里,我带上沁如,来到无量山,跟师伯和师父筹划复仇之事。只是这件事情,在无量山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沁如不想牵累无辜的师兄弟,召集的旧部和江湖势力,都是不知晓沁如的无量山三长老七弟子的身份的。
08
我们计划,我和沁如化装成中秋节给皇帝进献歌舞的人,混在里面伺机而动,而那些兵卒,都守在月华国都城新月城外十里的落凤坡,待到我们成功刺杀皇帝,便放出信号,这些人便会控制城门,方便我们出逃,若是一个时辰后没有信号,这些人便撤退,谋求以后复仇兴国。
中秋节前夜,我和沁如在新月城的丞相府看月亮,给祖父祖母和爹娘请安,我俩共舞刀剑,桂花纷纷而落,他们笑得开怀,连很少大笑的娘,都乐得出了声,“看来璇玑大哥真的很会教徒弟,卿赟和如儿的武艺都很好,娘的眼啊,都看花了。”我拉着沁如的手,对着他们拜下,“愿祖父祖母健康长寿,爹娘幸福安康,你们都长命百岁。”然后得到大红包,我们的孩子,在祖父母和爹娘的怀里,对着月亮咿咿呀呀。
我们两个一人抱起一个,在月下,给他们指认院里的花花草草,看着他们懵懂的表情,沁如有一刹那,眼泪扑簌簌落下,我安慰她,“放心好了,今夜祖父母和爹娘会带他们去无量山,师兄弟们会护好他们的。”她抱着女儿晓晓,点头,依偎在我身边,月光如洗。
中秋夜宴到了,我化妆成女子,和沁如一起混在献舞的队伍中,沁如是领舞者,我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旋转的身姿转到皇帝面前,袖中的匕首,刹那间惊现,在为围堵的时候,皇帝突然让侍卫都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便制住了沁如。
“你便是当年皇阿叔留下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啊,父亲当年篡位,也是迫不得已,皇阿叔不肯扩张土地,可是却被他国蚕食,父亲不忍,故而才……”说着,拉起沁如,对着他的脖子,“若是杀了我能消你心头只恨,那你就下手吧。”说完,他闭上眼睛。
09
不知道他的话感动了沁如还是怎的,沁如丢掉了手中的匕首,他听到声音,眼里闪过欣慰,“你师父,教的不错,父皇临去世前告诉我,最对不起你,让我找到你,封为长公主,享固伦长公主的尊贵。”
可是沁如却泪流满面,“什么都晚了,就算他是逼不得已,却杀了我父亲,我母亲亦是因此命丧黄泉,杀不了你,那我便自杀。”说完,在我上前的那一刻,她便把匕首刺入了胸膛,我抱着满身是血的她,泣不成声。
“为什么?沁如,你还有我,为什么丢下我?”
“卿赟,答应我,照顾好孩子,活下去,别为我难过,身为人女,不为父母报仇,是为不孝,杀一个无辜之人,是为不仁,我不能杀他,因为他是好皇帝,他父亲已死,冤仇已经了解,只是,今日我方知原因,可是不能原谅自己的不孝,活着,也是拖累。”她的声音渐渐弱了,皇帝喊太医,她却不让太医把脉。
抬头看着那个也流泪的皇帝,她说,“皇上,请你答应我,不要牵累卿赟和别人,好么?”
“朕答应你,皇妹。你让太医看看。”
“不必了,我自己下的手,我知道刺的多深。君无戏言……卿赟……你抱着我去无量山,好不好?”
“好,我这就带你去。”我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抱起她就走,皇帝挥退侍卫,看着我奔跑,让人为我准备了一匹马,那一匹白马,正是我生日的时候,师父送我的,名字还是沁如所取,叫旬邑,我看了皇帝一眼,上马而走。
10
最终,我们没有走到无量山,新月城外,落凤坡,沁如在我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我捧着她的尸体,埋在了那里,她死前抚摸着我的眉眼说,“卿赟,我这一生,对不起你,来世,我定然不会再以别的事为重,全心全意为你,你可愿意等我?”
“愿意的,沁如,你别说话,好么,我去找师父。”
“没用了……卿赟,把我葬在这里吧,以后孩子也好来祭拜,告诉他们,我对不起他们……我……爱你……”
葬了沁如之后,我回到无量山,向师伯和师父禀报了沁如的消息,他们都对着青天一拜,说他们对不起先皇和先皇后,愧对列祖列宗,我无心安慰他们,去找了祖父祖母和爹娘的藏身之处,带着他们回到了新月城。
刚到府里,皇帝的圣旨便下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氏沁如,温婉贤淑,德昭日月,是为先代帝后遗孤,感其贤孝才德,封为如意公主,加封固伦长公主,享千邑,可世袭。钦此。”我们一家谢了皇恩,给沁如搭起了灵堂,皇帝亲自前来祭拜,一时,京中都流传着皇帝胸襟广阔,容得下前朝公主,许多小的国家前来归顺。
我二十七岁的时候,祖父辞官归隐,携全家回到泌阳老家,种菜养花,养鸡逗鸟,五岁的双胞胎已经开蒙,跟着已经做了村里教书先生的爹,学的都不错,只是当年沁如的葬礼上,皇帝请求我为国效力,父亲点了头,我便一人在京城的丞相府,如今已然是大将军府,等候差遣,几年来,我平定西凉,东岳,南茜,成了月华国风头无两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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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京城也流传着关于我的传言,“大将军独孤卿赟身体有疾,大将军独孤卿赟好男色,大将军独孤卿赟其实是个太监……”这些我都不在乎,一次皇帝问我要不要娶了他嫡亲的妹子照顾两个小娃娃的时候,我也推辞了,“臣,只是为了沁如活着,不会再为别的女子心动,陛下,不用为臣操心了。”
他没有再勉强,荡平九州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岁。那是月华庆元九年十二月初八,新月城外,我一袭铁衣,大红色战袍,抚摸跟我多年的战马,旬邑,旬邑打了一个相逼,额前的鬃毛在北风里摆动。白雪飘飞,白了我的发,我恍然不觉,垂下眼睑,执起凌虚剑,听着剑气低吟,想起了和凌虚一起从铸造炉里出来的那一柄钢刀,龙吟。二十年来,恍然如梦,伊人已逝,我牵着旬邑,慢慢走到京郊,给沁如的坟前,放上几枝梅花,透过纷纷落下的雪珠,似乎可以看见沁如的脸又在我眼前,巧笑嫣和,“师兄,你快来,师父种的红梅开了,我们在玉蕊檀心旁边吃腊八粥,定然别有一番风味。”我恍然,伸手去抓,却只有满手的冰凉,蔓延开来。
我挖开沁如的坟墓,带回了泌阳老家,在梅园安置,带着孩子祭拜了沁如,我独坐书房一个月,把我和沁如这一生从相遇到相知相许,都写了下来,制成一本本的书,命名为《梅香如赟》,放在一个檀木箱子里,贴上封条,写了“给独孤荣瑞和独孤晓晓。”
那年的冬日,也是一个雪花飘落的时节。我给祖父祖母和爹娘,两个孩子留了书信,“祖父,祖母,爹,娘,荣瑞,晓晓,我活着,便是为了完成沁如的遗愿,使得这九州不再分裂,不再有战乱,而今,已然完成,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要去找沁如了,安好勿念。”
我执起凌虚,对着脖子,按了下去。刹那间,我看见红梅园深处,沁如一袭红衣,向我走来,那星亮的眸子,照亮我前行的路。我知道,沁如,来接我了。
幼而体弱,得遇璇玑,无量山上,拜师学艺,总角之年,见卿眉眼,青葱年华,心所依恋,梅花树下,言笑晏晏。
凌虚龙吟,出自一炉,刀剑相容,心意相通,大仇难报,红颜陨落,生于世间,为卿白头,卿赟不死,沁如何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