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剧终时,观众席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演员们不得已谢了两次幕。
故事是好故事,演员也是好演员,最后,我们都不吝把最大的掌声送给女主曹七巧的扮演者——焦媛。
这场戏,张爱玲原著,王安忆改编,许鞍华导演,这三个人创造了太多佳作,我们哪愿错过,只想义无反顾地买一张票,静静地坐在台下,看完全场。最后当我们把掌声送给每一个演员时,也把这份喜爱和感动传达给塑造了人物灵魂的“他们仨”。
张小姐的作品我看得不多,称不上她的粉丝,我也不曾迷恋过她,因为我一直都难以理解她笔下的人物,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放弃挣扎和改变,剑走偏锋,好极端,也好不幸。
七巧的一生,是一个悲剧。身边人是爱她、尊敬她的,但她的人格太扭曲,她不懂爱,她尖酸刻薄、阴阳怪气,越活越像一个疯子,驱赶着身边人一步步远离她。
有句话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七巧有她的不幸,家里人看中姜家的钱财,逼迫着让她嫁给了姜家身患残疾的二少爷。她成了二少奶奶,整日面对着一个软骨症的残疾丈夫,看不惯也挣不脱,但这都是外在的,更不幸的是,七巧怨天尤人,一张嘴最毒,活像每个人都欠她一般,什么话难听讲什么话,为自己带上黄金的枷锁。
七巧很可恨,但她也很可怜。她其实活得很孤独,但她那种个性,又有谁能够近得了她身。那份孤独的面貌,让我想起了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她总是一个人,一度让我很惊奇,天啦,她怎么能这样呢,离群索居啊,她不孤独么。我和她也有过接触,不过都是简单的问候,我知道我们无法成为朋友。后来听到好多人说她不好,原来不止我,其他人也没法和她成为朋友,不同的是,我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眼缘不喜欢她,而其他人和她有更多的接触后说到,跟她没法沟通,她性格很奇怪,渐渐地,没人愿意理她,她就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她是怎么生活的,难道她从不在乎是否有人能够走进自己、理解自己、陪伴自己?
我的朋友不多,有好多在远方,所以,身边朋友也要结交,我需要他们的陪伴。我们一生能拥有多少交心的身旁人,真的和一个人的性格息息相关。我想七巧是这样,那个女同学也是这样。有时候,为了和另一个人长久相处,我们都会妥协不少,但我们愿意妥协,因为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怎么活吧。虽然我们会感慨孤独是人生常态,但那是一个人内心对自我的认识和探索,而七巧的孤独不同于此,她的孤独可能是活该。
整场戏分为上下两场,坐在三楼看台,完全看不清演员的脸,只能看其神态,听其声音。焦媛的台词功力太强了,把人物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七巧的“活该孤独”在下半场刻画得更加显著,七巧的为人,那么多年,家里的人都太清楚不过了。三少奶奶对自己的女儿说,二妈家的事你千万不要管。有时惹不起,但躲得起。她自己的女儿长安了解她,知道她那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她可能企图改变过妈妈,但发现只是徒劳,所以放弃了,而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抢先妈妈一步放弃握在手里的挚爱,她放弃了上学,放弃了童先生,忍着巨大的痛苦,却不得不如此做,她知道她妈妈的破坏性太强了,她要保留一份尊严。
七巧用沉重的枷锁劈杀了身边一个个都爱她的人,她恨极了姜家人,但她爱三少爷。舞台剧为了冲突,让七巧在面对三少爷时曾多次不顾脸面,主动逢迎,显得太轻薄。小说里把她对三少爷的爱写得很清醒很骄傲也很绝望,算得上是七巧身上最让人心疼的地方。小说里描写道:
“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
“七巧扶着头站着,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
这份爱没有成为七巧生命的救赎,姜家锁住了她的一生,她也亲手锁了自己两个孩子的一生。不管是小说还是话剧舞台都把重点放在了女儿长安身上,或许这也是张小姐的本意,就是写女性。七巧对待自己的女儿,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真的不是“亲生”的吧。她过了怎样的一生,她不相信她女儿会比她好几分。
七巧的不幸,有一部分原因我把它归咎于时代,每个时代都会有每个时代的悲剧。鲁迅说,那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我喜欢民国,它有爱,有浪漫,但我也清楚,它有太多的悲剧和遗憾。大格局之下的生活面貌,我们好像根本无从选择。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人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