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爱

我是个文化工作者,我认为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将向哪里去”是人生的重要学问,对于任何一种文明,漠视或回避精神、信仰的问题都是自欺欺人的。所以我遍访明师,想一探究竟——对,不是出名的名,而是明白的“明”,如今很多出名的人、事是有问题的——我的老师是位高僧,他不出名,但是个明白人。他给我很多心灵的学问,在相处中还为我揭开一段爱的旅程——一份来自前世的爱,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后又对很多人生疑惑豁然开朗。

那一晚夜色空幽,我像往常一样,散步到寺院跟着师父在后花园打坐,青灯古佛间,悠缓空灵的佛号随晚风轻拂,如熏香时有时无。

清清宁宁的打坐间,师父突然开口说话:“连日来,我于坐中常见一花旦,圆脸大眼,头戴凤冠,一头的珠子晶颤颤,一定型一眨眼,那眼神如秋水波光,每每把我唤醒……”这无来由的话语令人诧异,我转头看见师父眉头微蹙。师父叹了口气又闭上眼:“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前世的业结没完……”

我认识的师父是世外人,可这无厘头的话让我无以应答。师父又说:“也许我不能只顾自在,置之不理……”他似乎叹了口气,合上眼又匀慢了呼吸。

空气依旧清澈透明,可我已不能像先前那般清静地游逸于青天旷野,师父说的那女子形象依稀浮现我脑海……

入夜的风把我拂醒,我看见师父一袭长衣伫立月华中,寥落的环境使他越发显得清癯冷峻,似一支披着月光的莲。“你出坐了?”师父不曾回头便知道我回神了。我应了声,师父放慢语速说:“我想,请你帮个忙。”——师父还会有事请我帮忙?这着实让我意外。师父转过头来:“我知道我今生为何再来了,前世已得四禅八定,却因一个悲怜的私念,于是有了如今的聚首”师父停顿,叹了口气,“可是,我已成佛门中人了……”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师父转过头看着我:“所以,这任务就落在你身上了。”

师父一番话说得我如坠五里云。我不知从何问起,师父却说:“说来话长,时间不早,该休息了,你回去后,或可观想我。”

出了天王殿,我一眼看到空落落的前院洒满清辉,两边的柏树在如水的月华中,好像成了潭中的水草,那样的空灵和清寂令人霎时涤荡尘垢、杂念不生。可是,我马上警觉起来——怎么院子里凭空多了尊雕塑?我下了台阶,放缓步子,小心靠前——这分明是个人,还是女的,发丝在月光中飘曳着。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抬头睁眼——我愣了一下:圆脸大眼,明眸清丽。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我疑问中带着质询。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寺院周围散步,这里总让我有安宁的感觉——刚才,我发现大门虚掩着,就悄悄的进来了。这里,这里太好了……”她眼神中充满对清静的向往。

“可是,这不是白天,是不允许香客朝圣的。”

“这位大哥,不,先生,烦请师父通融,哪怕就这样,让我在这里站一站也好……”

可是,这样好吗——在她真挚的恳求下,我有所恻隐,差点就想为她找师父开绿灯,可转念一想又义正辞严道:“不行,女众是不能单独入寺的,这不合规矩。”我继而说道,“你请回吧,我要走了,小沙弥可能是瞌睡了,我要唤他来关门了。”

她愣了一下,没有旁顾,低头转身走了,碎步轻匀却不无悻悻失落之感。

那一晚回家后我打坐到深夜,大概是师父神通加持,我的脑海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幕:有相知相携的小情侣,有明眸善睐、技艺超群的“穆桂英”挂帅,有侯门深似海的云诡波谲,有失恋落魄的清苦惨淡……醒来后我乏力、怅然,那番无聊赖不是一个“人生如梦”所能形容的!

后半夜,我呆立望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是生死相许有时候就许得来么?出生、家世、世道、机缘,哪一样不裹挟着你我的人生,大浪淘沙般地吞噬着脆弱无力的生命——曾经一个貌美伶俐,一个才华出众,本是相知无猜、心性投契,却落得个风吹雨打、萍漂星陨……怪只怪那朝代更迭、世道太乱……


生活是场戏,白天在日出日落、匆匆忙忙间过去了。吃完饭洗漱一番,泡了壶茶给父亲,我起身又往古院采撷月华清辉。出了郊区,过了长桥,走上山路,仿佛进入另一时空。

正当我推门进院的时候,有人叫住我:“先生……”我回头一看,是前晚明眸清丽的女子——现在很少有人称呼“先生”,我有点不习惯,说道:“你好,我姓林……”我还在迟疑如何自我称谓,女子又开口:“我遇过您多次,只是您不认识我,您是文明人,是有学问的人,称呼先生是最好不过的。”我不置可否,问她有什么事。没想她依然想进寺院。我心里无法拒绝她的诚恳,只说:“这是不能乱走的地方。”停顿了下我转身进院,她也尾随而至。

小沙弥迎出来问候:“施主好,师父今晚被人请出去了,他说让您自己喝茶不用等他。”随后他疑惑地看了看女子,见我微笑地看着他,小沙弥也就没多问了。

因为有她跟着,我没往内院走,只在侧院的廊前坐下。随后小沙弥送来水和茶具。沙弥走后她依然端端地站着,我让她坐下,于是匀匀地侍弄起茶具来。

有月的晚上,在清净空落的寺院里泡茶是件享受的事,这里的安静涤荡人心,一切恍然如梦。几道准备的程序后我开始泡茶,壶水流注闪动月色银辉,汩汩地冲在茶叶上,烟气和茶香遽然氤氲荡开。

嗅着清香,我把茶移向她。她轻轻地点头微笑:

“看先生泡茶真是舒服。”

“哦,这简单的冲泡看起来也舒服?”

“是啊,就是说不出的舒服。好像,好像很干净、轻松……”

我抬头看她:“你平常泡茶不是这样的?”

她垂下眼,话语平静中似有无奈:“我是俗人,哪能这般干净、清爽……”

我呷了口茶,看着半杯茶汤中有月辉晃动,感觉她似有很多话要说。

她喝完茶,端着杯子,一会儿后喃喃自语开了:“我从小没有得到多少父爱,而且,在我心里烙下伤痛的,更有十二岁那年,父母硬是把我送给别人抚养——我不知道是家里真的穷,还是他们恨我?您不知道,对着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叫爸妈的那种感受……”

或许是往事已云淡风轻,她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而恰是这种平静令人听来不免一丝哀伤袭过。我要给她斟茶,她没留意,端着杯子愣着。“嗨,或许是我造业太重,要受的苦太多……看见先生这么泡茶真是享受啊…… ”她看了下茶汤,叹了口气。

感觉到她心里隐藏着很多痛苦——而最好的排遣是倾诉,我说:“我听着呢,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于是她喝了口茶又说了:“我从小倔强,特别是到了义父母家后,我更自立。他们没钱供我读书,我走出学校后就自己做买卖——这个世上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是,我没上过大学,可即便如此,我十几年前的收入就胜过五六个工薪人家的总和,到深圳批发服装,承接工艺品出口韩国,忙得忘乎所以却倒也充实快乐——可是,大概是我那番走南闯北的辛苦奔波,一个女孩子家,小小年纪,终是惹得人家关注和不解吧。后来父母上门来关心了——很感动是不是……”她苦笑了下,我瞥见她的眸子里蓄着层水水的月光。

她小巧的淑女样让人想象不到她也是成捆成捆地拉货,累了就蹲在货堆里打盹的人——这番出乎意料让我忍不住细看了下她——五官清秀,明眸如月,话说到动情处,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堪。

“嗬,真的很感动……” 她鼻翼翕动了下,“何必那么辛苦呢?女孩子嘛,嫁个好婆家,过安逸的日子才是啊——或许我那样孤身奋斗扫他们脸面了,他们好歹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嗬,还给我拉了门亲事,这可是亲爸亲妈哦——天生孤独、倔强的我感动之余竟然就答应了……”

她流泪了,我不忍直视,转头提壶注水。她匆匆抬手拭了下眼泪:“女人婚前是块宝,婚后是根草——结婚后那男人变回了原样,他就是娇生惯养的破落户,再好的家底也经不住肆意挥霍——这能怪谁呢……公公婆婆是好人,待我很好,我答应为他们生个孙子,而后我跟那男人分居了——本来我是坚决离婚的,父母都劝,公婆待我又好——唉,做人难……”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如何接话题。她发了一会儿呆,又说:“原来的房子抵债了,我后来自己开店做陶艺和文玩,也帮他整了一家电动车行,去年买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按揭得十五年——嗐,这些都是还他们的——还完了我就出家!”

她说完苦笑了一下,空气却凝固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兀自喝茶,却滋味全无。

还是她打破沉寂:“先生,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感觉这里就是我的家,感觉从没有过的,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好意思,破坏了您喝茶的心情。”

“哦,不会的,有些话憋久了也不好,说出来好些——谢谢你的信任。”

有人敲门,小沙弥从厢房跑出来开门——这个时候应该是师父回来,可是一会儿后依然没见他过来。我料想他可能是从另一侧回内院了——我心中不解,他为何回避?倒是眼前这位,频频举头观望。

“你认识师父?”我问。她被我问愣了,好像没听清我的问题。我又问:“你认识师父?”她神情紧张,下意识地拽了下衣角:“听过他讲经……”

“你好像有点紧张?”我看她那反应忍不住好奇追问。

“没有啊……”她迟疑了下,抬头看了看我,“我,我,不知有些话当讲不当讲?”

“说吧,寺院是讲经说法的地方,目的是渡人于苦难的,师父今天不在,我代他聆听,如果我的知识派得上用场,我会不遗余力的。”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到庙里朝拜,看到师父正讲经说法,我就蓦地感觉师父好眼熟……那种感觉好奇怪……”说着说着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蹙起眉头。可是,她讲不下去了,低下头。

我隐约感觉这话题不是我能把握的,也不知所措……

我看了下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通常是九点前离开的,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休息了。”她应了声“好”,起身麻利地收拾起茶具。

回市区有段山路,月光清辉、树影横斜,不时有虫子吟唱,这是段我喜欢走的路。可是这一夜身边多了个人, 我反倒觉得不自在。我下意识地想着什么话题:

“你孩子多大了?”

“六岁了。”

“噢,看不出来,你倒是显得年少了。”

经我这么一说她高兴起来了:“我可以说是自恋的人,什么事都爱做得完美,平常吃素、念经、打坐、练瑜伽。除了白天忙,作息很有规律——前几天还有健身馆请我去当健身教练呢。”听她的话音不用看也知道是一脸的小骄傲。

“那你去了没?”

“没啊,大庭广众抛头露面的,我不喜欢,还是自娱自乐好。”

说着说着就到路口了,我道别时她突然给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让我手足无措,忙说:“不用不用。” “谢谢,谢谢先生陪我说了那么多话,心情好多了” 她不无感激地说,“先生明晚还来吗?”我说:“不一定,不忙的话应该还会再来。”

她执意让我先走,我转弯时瞥见她还目送着。

然而,离开后我的思潮翻涌了——师父回来为什么不来打声招呼?他前一个晚上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呢?我打坐中看到的那一对棒打的鸳鸯是谁呢?而这个晚上,那女人怎么就向我倾吐那么多心事呢?

我意识到我卷入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中。


我从没有过地期盼夜晚的来临,月上树梢时,我在寺院门口停了一会儿,没看到那个女人,我下意识地等着,生怕她晚点没门可入。可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时,又毅然转身进院了。

师父像一座千年的石像,连同座下的石鼓,俨然一方古迹。虽然心中有疑问,我还是静静地盘起腿来……

还是师父先开腔:“有话就说吧,我看你心中不太平。”

“嗯……师父,您昨晚回来好像是故意回避我们吧?”

“算是吧。”

我睁眼看师父,忍不住又问:“师父认识那女众?”

师父沉默了一会说:“是不是圆脸,明眸善睐?”

“是啊,师父没接触过怎么知道?”

师父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来,她已毫无征兆地浮现脑海多次了,昨晚进门听徒弟说时,我估计就是了……原来也弄不懂怎么会无端浮现京剧花旦,以为是魔障,还持咒对治,可是丝毫没变,后来才知是前缘。”

我追问:“那师父知道自己过去的身世——能不能说说那段故事?”

师父闭眼浅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前夜打坐中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恍然如悟:这么说我在禅坐中所见的棒打鸳鸯就是了。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我叹了口气,几天来心中的疑云顿时消散,恍恍惚惚中觉得前世今生的轮转从没有过的真实,就历历呈现眼前,那种颠沛流离的惨淡一时间令我感觉空落落的不知所终……于是,在百无聊赖、放下万念的瞬间,我全身皮毛过电似的刷麻了,而后——我看得月光清辉无处不在……

回过神时,师父微笑地看着我。我不解地叫了声:“师父。”

“感觉怎么样?”师父一改往日的平静,好像遇到什么开心事,神情活泛地看着我。

“就是安安静静、清清楚楚的,什么也没有啊。”

“以后就是抓住这感觉——不,也不是抓住,就是自然放松、涤荡思虑,回归刚才的境界,往后会有更多的收获的,到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哦”了一声,回想着刚才那番看透、无奈、万念止息的心境。不过,我还是被疑团拉回了现实:“师父,这么说,我这两次碰到的这个女众就是那个花旦的转世了?”

“嗯……”师父沉默了。

我心中纠结了,为一段曾经无果而终,如今又插肩而过的爱情而郁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我们沉默了良久,可我实在没办法释怀,鼓起勇气发问:“师父,佛说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前世姻缘,非要这样的身世安排——难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假的?”

“说来话长……”师父停了一会,“我前世是证道了,但可能在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丝对她的惦念——不过,这份情感更多的是对她身世可怜的放不下,也许当时有个心愿,要救度她——于是就这么千回百转地又遇上了……是啊,她现在过得辛苦,可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这番苦难正是她看破放下,最终解脱的助缘!”

我心中依然很多不解:这是师父真实的想法吗?作为一个男人,若是我,可放不下这番应有的担当——嗨,真是煎熬——然而,我又笑了,放不下又能怎样呢?

一会儿后,我对自己的妄加猜测感到愧疚,师父是得道高僧,他的心怀怎会是我一介凡夫所能体会的。于是,我想起了“宁搅千江水,莫动道人心”的典故——圣人得道,可以摆脱六道轮回的束缚,回归自由自在的本来。可是,如果证悟后意外地被谁搅扰了内心的清净,那么他依然会落回六道,而那个搅扰他清净的人事则会在来世,因缘巧合地心想事成。我想,莫非师父前世动的最后一念就真的是救度她?

我带着这一疑问抬头看师父,只见他微微一笑——师父是有他心通的人,我想什么他已然知道。他说:“是啊,我已出家了,也不会和她续缘了,可是还可以达成摆渡她的心愿。”听他这么说,我更疑惑不解了。师父又笑了:“我三心具足,走的是满愿前行——就是充满出离心、菩提心、智慧心,于是我的每一愿都可以达成的。”

我忽然间想起师父前次说过的要我帮忙的事,现在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了——让我去引渡她?我内心犯愁了:我哪有这个能力——我疑惑地看着师父。

师父睁开眼,肯定地看着我:“你可以的,回去好好做功课,你会有办法的。”


那几日有如神助,我的禅定功夫颇有长进,观想那女人时,我的脑海闪现民国初年的一幕:

偌大的戏园子,虽说是看戏,可是认真听的人不多,有嗑瓜子的,有唠家常的,更有卖食杂的伙计穿来走去。等那戏中的花旦说完后开腔演唱,场子立即安静了下来,看客都被收了魂一般齐刷刷地往台上看。只听那花旦的声音字正腔圆,入耳似乎给人甘润如泉的快感。伴随着演唱,看客有的摇着扇子打起了节奏,有的晃起脑袋悠然自得。“这功夫了得!”不时有人赞叹,“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唱腔了”……正当大伙沉浸在那声音如春风拂送行云流水,又如晨鸟啼啭穿枝走叶的时候,剧情一转,幕后的梆子“嘚、嘚、嘚……”地敲响了。于是花旦台步细碎,踩跷伶俐,引得观众目不转睛,屏息凝视,特别是她时而腰肢扭转,时而定型顾盼,那生辉的明眸迅即撩起一湖波澜,于是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不绝于耳……

“诶,这么好的身段唱功,这姑娘谁呢?”“依我看,这身形像是翠翠……”观众叫好后不禁追问这花旦的来历,“不对,她入了侯门就没在外面露脸了”,“嗨,你不知,那灾星沾了谁谁倒霉,她交往过的王公将相,没多时日就一个个倒台咯,如今谁都不敢碰她了——这不,落魄了,又出来卖唱了。”“是,没错,我记得那眼睛,就是那灾星……”“唉,这戏不能看……”“对,会倒霉的”“呜,下去……”“滚蛋……”一时间起哄、骂咧、吹口哨的倒彩声四下窜响,于是有人扔鸡蛋掷菜叶,整个戏台乱了套——花旦吓坏了,圆睁眼睛愣怔着,触电似的僵在台上。戏班老板急忙赶上去把她拉下来,苦瓜着脸:“求求您,姑奶奶,以后您说什么都别来了……”

虽说是坐禅中所见,我分明地感受到花旦吓坏后六神无主的心情,胸口堵闷。下座后我走到窗前,回顾那段历史:朝代之末,权利纷争,终究挡不住历史潮流的吞噬,身不由己的戏子被裹挟其中,却成了国朝倾颓的灾星祸首,于是被万人唾弃——中国历史向来不乏这种民情舆论的声浪,要不怎么会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成语呢。就如明末的陈圆圆,因为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是成了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以致万夫所指,不得安生——说来可笑!可是就是那样的指指戳戳中,她也只好关起门来诵经拜佛,以求消解罪业。

感叹之余,我想起师父给我的任务,思想着如何摆渡这个圆脸明眸的女人。

翌日晚上,月已经不圆了,下弦月的清辉透着层阴郁的情愫。我散步到山门时,那女人已静立等候了。

“先生,晚上好!”

“你好,你已两日没来了,家里忙么?”

“是,小孩感冒发烧,今天终于好多了,上幼儿园了。”

我想着如何切入主题,于是问说:“你相信轮回吗?”

“相信啊,不单相信,我还爱读金刚经,崇拜鸠摩罗什大师,那本大师传记我读了好几遍了!”

“哦,没想到你还那么虔诚”听她那么说,我既惊又喜,对师父交给的任务感觉多了几分把握,“那,你知道自己的前世吗?”

“不知道啊……”她转过头一脸好奇地看我,扑闪的眼睛挺好看,“先生,您可以看到前世么?”

我支吾了下问道:“你是不是生来就害怕人多热闹的场合?”

“是——诶,您怎么知道?”这下她眼睛不闪了,定定地看着我,让我忽然难为情了。

“我是有一回打坐,偶然间看到民国初年的一些场景,有个京剧名角和你长得很像,我想就是你了——你本来有段很美的爱情,可是造物弄人,你们被强权拆散了……无奈之余,你也识时务,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舞台上技压群芳,侯门弄权中也不失聪明才智——然而一切都是假的,空花泡影幻灭后,你发觉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后来,生无可念,你唯一惦记的就是藏在心底里,亦师亦友的初恋阿郎——可是,日子是回不去了。你白天强颜欢笑,夜里泪湿枕巾……说不尽的悲、怨——都是命啊……”

话说开了就收不住,我慨叹了声又说:“你万念俱灰,也拜佛求解脱,但你不知道心灵深处那颗挚爱阿郎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了……”我犹豫了,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于是转头看了下她。没想到她也徐徐抬头,似乎等着求证前世爱情的生根发芽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第一次见到师父,尽管他是出家人,可你就是不知不觉地怦然心动……”

她下意识地攥着衣角,一只手扶着一旁的廊椅缓缓坐下。我怕她伤心,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也才发觉四周山色清寂、草木绝尘。

几声蟋蟀的鸣叫打破了沉默,她擦了下眼泪说:“先生,您就尽管说吧,我不是那种脆弱的人。”见我没有应答,她又低语道:“里面的师父就是我曾经心心念念的阿郎?”

“嗯,是吧——前世,你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也许是这一情结解不开,虽几经辗转,他后来还是出家了,也或许因为最后没放下对你的一念惦记,他今生又来了——可是,你们如今都已不是自由身了……”

――这样的故事真是令人愁肠寸结,安静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只见蒙蒙的月色中她无声地泪眼婆娑……我从没遇过这样的情景,不知是应该过去搀扶她,还是拿纸巾给她拭泪,一时没了主意。

我扶着柱子,也坐了下来,不无尴尬地问了声:“你还好吧?”没想她抬头蓦地说道:“先生,我要出家!”我愣了一会,正色道:“你要出家?出到哪里去,这里是寺庙,女众出家只能到另外的庵里去……再说了,师父已经是世外人了,他也跟我明说是不会再续前缘的,他是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而来的。”

于是她又怔住了——没想到这么说开去让她心潮起伏了,我急忙思索着接下来怎么说才能稳住,并让她明白。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人生总是身不由己的,就如上辈子,你聪明他才俊,可是有没把握住自己的身世?所以别傻想了,‘业’就横在那里,任谁都逾越不过去的。”

她目光呆滞,浑身乏力地斜靠在栏杆上:“先生,什么是业啊?”

我寻思着如何解释这个总被人们提起,又不甚明了的词语:“业,其实是‘因为、所以’的法则——不是有个说法‘种下一种思想,收获一种行为;种下一种行为,收获一种结果’,而结果呢,它会反过来加固某种思想认识,导致人们越加执着原来的思想观念——如果看不开,如果没有冷静下来,人们会更加纠结于错误的思想行为,就会被‘十有八九不如人意’的世事绑缚得更紧、更累、更痛苦。”

“先生,我是不是业很重?——是,我罪业很重……”她低声地喃喃着。

“也许吧……”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止一世被卖、被送养,或者唱戏,或者学艺,你总是出类拔萃,艺压群芳……嗨,可就算是如今太平盛世,你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安排,而且还是懂事后被送人抚养——就像是西方故事中的‘诅咒’,你一直没能逃过这样的命……”

这是很沉重的话题,可是既然有任务在身,我忍不住想让她明白更多,也有点担心我揭示更多秘密后她是不是承受得了?——我有点犯难,可是又自信可以把控话题。

“你总爱梳刘海,因为要盖住额头上两道红色的疤痕,是不是?”我转头看她时,她吃惊地看着我,因为除了至亲的人,那疤痕别人是看不见的。我又问:“你知道这疤痕怎么来的么?”她好像连说话的劲也没有,只是摇头。“我前晚看过你的微博,你曾经跟台湾的廖阅鹏大师学过催眠,催眠中你见到前世的自己和一男人打架,后来你跳楼,被人从后背打了几枪——那是个军阀混战的乱世,你额头的疤痕就是在抗拒中那个要霸占你的军痞留下的——你死时额头渗血,于是投胎还留痕……”我无奈地叹了下,“可是啊,不明缘由的人以为这是个不祥的印记,主冲煞,对家庭和事业不利,所以你的存在一直是家人心头的疙瘩——把你送给别人抚养并不是家里穷得养不起你。”

我随着思路走,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过了,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了,怎么办?我担心刚才那话对她打击过大——我停下来,见她双目紧闭倚着栏杆,一只手抓着胸襟。我慌忙倒了杯水送过去。她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蓦地抓着我的手说:“先生,您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说呢?我意识到要转移话题,不应该让她再陷入痛苦不能自拔:“其实,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他难以开脱的苦痛——就如我,要说的故事也很长哩——前段时间不是有篇文章挺受关注的‘铺路的石子纳闷:为什么同样是石头,那佛像可以高高在上受人朝拜,而自己却任人践踏?而佛像的回答是:因为我从炮轰刀劈、千凿万刻中磨难过来’——是啊,我们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所以总以为自己是最苦难的那个,其实不然的……”

缓了一会儿,她抹了下眼说:“哦,是吧?也是,人都是这样的。”能把她的情绪引导回来让我松了口气,于是我又说:“是,我们内心紧绷、情绪郁结,都是因为一个对‘自我’的执着,总觉得本不该如此,人家不应该对我那样,命运太不公了——如果试着换一个角度想想:嗨,本来就这样,我命该如此——也许心下就稍安些……”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我看看天色,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缓缓起身,低眉顺眼等我先行。那一路山径走来,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我不知从何聊起,只好安静地听着脚底下的沙子窸窣作响。

后来,我自说自话:“人们在没有看开时,总是心有千千结,我以前也一样,而一旦有心事,总会一宿难以安眠,长期睡不好觉,就会精神抑郁,那种滋味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你大概想象不到我以前是这样的人。”

“哦,先生也会这样啊?”

“是的,过去我的样子你是想不出来的——多情总被无情伤,多愁善感的人多是日子不好过的,”我抬头望天继而说道,“还好,我撞墙后还是懂得回过头来的——累了,生无可恋了,不争不执了就看破放下了……”我从没吐露这样的心声,恰好为了安慰这个前世叫做“翠翠”的女人,又逢静谧的夜色,于是顺水而流一吐心衷。

“翠翠”步子徐缓,听得很认真。当没有功利目的,说和听都彼此用心时,那样的散步好像可以永不止步。


两天后师父说隔天下午有个梵呗唱诵,问我是否有空可以约“翠翠”参加。我当即应承下来。

那个清秋的午后,我出了市区就看见翠翠了,她的打扮、行止和别人不一样,像是一朵谁也不招惹的安静的花。连日来我一直担心前次谈话伤了她的心,见她在山路口微笑地候着时,我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阳光下,我发现“翠翠”真的长得很好看,不仅是身形、眉眼好看,更有一种历经风霜、不倨不傲、清净自守的骨子里的美。

梵唱还没开始,僧团在大殿做法事。我带着“翠翠”到后花园游走,我问她是否记得前几天的谈话。她浅笑:“当然,先生说话很令人开窍呢?”

“哦,其实我过后挺自责的,觉得说得太唐突了,太没智慧了。”

“是一开始有点受不了,不过当头一棒后,感觉慢慢地就看破了,放松了,好多事也不纠结了。人啊就这么回事,还业债来的,想明白了反倒轻松了。”

说话间,她的神态分明写着对花园里山石曲水的喜爱,明亮的眼睛像蝴蝶翩跹一般,在一草一木间停停走走。在逗弄塘里的鱼儿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问道:“不过,先生,我之前很困扰的是好像我的业债就是重?”

“嗯……这个,怎么说呢?”我沉吟着,“你是不是很讨厌那种色眯眯的男人?”

她转过头看我,少有地,飞起嘴角笑:“先生,我想我该改口叫你大师了。”

“你是学佛之后变得实在了,若以前,在生意中碰到那种不纯粹买货的男人,你会狠狠宰人家一把。”这下她不笑了,定定地看我,似乎要把我看穿了才甘心——我想,她肯定是很奇怪我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我避开她电光般的眼神,继而说道:“你一直天生聪慧,在更早的朝代,你不单形貌姣好,还善捻琴歌赋,虽说是命运使然要靠摆弄才艺和耍手段才能安身立命,可也惹得些花痴、呆子为你倾尽家财,甚而丢魂丧命。”我看她听得很认真,也没有蹙额皱眉的不安神情,于是又说:“你知道上辈子临死前给你额头留疤的人是谁么?你知道今生鬼使神差地嫁给个你讨厌的男人又是什么缘由么?——其实,也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回,她并没有痛苦的反应,只是收回目光,眯了下眼睛。一会儿又翘了嘴角,轻描淡写地笑了:“知道了,谢谢先生了。”

山石脚的罅隙里长着一丛兰花,“翠翠”眼睛亮,一发现就俯身下去,我还以为她怎么了,走近时才见她手托着一朵小小的花苞,着实楚楚可怜。

“先生,这两日来,我发现这世上好多东西都挺可爱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高兴十分——不愧是蕙质兰心的主子,这么几回谈话,她不但明白还领悟得快,刚刚那悲怆的话题,没想她一转眼就开脱了。于是,我忽然想起问她的名字。

“都这么熟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边欣赏花儿边回答:“我叫小小,因为是老幺,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见她被花草迷住,我也蹲了下来,于是发现几朵细碎的花儿,像空谷幽兰。草根处有蚂蚁走动,仿佛正在探幽揽胜——我不由地发自内心感叹,“我们太忙了,忙于生活,忙于心里的好多郁闷,其实身边有很多美丽的存在的。”

正说时,小沙弥来请,说梵唱快开始了。我们走过廊道,穿过偏门来到大院,只见大院前方挨近大雄宝殿的位置设了个讲坛,坛下前面几排是身着袈裟的和尚,后有穿海青的居士,再是围着很多闻讯而来的热心人士。人多得挤到前殿外头,可是丝毫不见乱,倒是安静得似乎只有袅袅香烟在院场上飘绕。我闻出是敏珠林藏香,以柏木为主,加以各种西藏高原香草,清香中飘着悠悠的酸梅汤气息,令人敛虑、凝神、放松。日已西斜,夕辉漫过庙宇瓦楞投照在青灰色的熏香上,时间好像因之而被捕捉住似的慢了下来。

就在感受这份庄严澄净的时空之美时,我的手被谁给抓住了。回过头才知是小小,只见她一脸慌张,我楞了一下,想起她上辈子被人家喝倒彩的事——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舞台,却成了她心灵深处的人群恐惧症,于是我满心怜惜,说了声“别怕”,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是常诵读《金刚经》么,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你要知道眼前这些都是假的,不实的,你要观自在,自己就在这里,心在己身,不为外所动……”听着听着,小小点了点头。

沙弥收了讲桌后,有位师父上台合掌行礼,诵偈后一鼓一磬就将所有人的心思收束住,于是整个场院似乎都屏气凝神了。正当大家悄然等待时,一个声音好像从大地里升起一般,厚实、低沉、迂缓,“南……无……”——我感到心神聚敛起来,又是无所附着的宽和、宁静、放松。很多人随着唱诵闭上了眼睛,小小攥我的手也渐渐地放松了……

一曲完后,我的脑际像被清秋的风拂扫过一般空旷清灵。然而“嚓嚓嚓……”一串钢环碰撞的叮当声霎时间打破了宁静,只见一队身着袈裟的和尚提着禅杖整齐划一地上台了。 为首的和尚报说“金刚萨埵百字明咒”的功德后,充满力道和节奏的诵念一下子让整个道场变得庄严肃杀,似乎要震坏世上所有的业力和障碍,特别是诵到“哈、哈、哈、哈、霍、班嘎温”时,一字一顿,辅以禅杖用力地杵在讲坛上的震动声、钢环的撞击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一切邪思、偏执仿佛瞬间崩塌——我有种周身通电的感觉,刷地麻了。小小也睁大眼睛愣着。 

唱诵结束时小小还恍惚着没缓过神,我拽了拽她的手,她才转过头眉眼一笑。我问感觉怎么样,她未开口嘴角就翘了:“很好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清净了……”说话时,小沙弥来报说师父请我们到后山走走。

沿着山间石径拾级而上,一路绿荫叠翠,伴随着鸟鸣,不时有虫子蹿起。她对山林里的草木虫鸟十分好奇,或惊叫或咯咯地笑,活像个小孩。待我们走出丛林时,山头露了出来。她“哇”地一声,仰面展臂——山上的景色真的很美,站在上面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天空的。头顶的蔚蓝向着西天过渡,颜色渐渐转淡,延到西边就是属于夕阳的一片金黄……远处夕阳下的江水熠熠闪光,让我想着是不是江面上有人正驾舟“渔歌唱晚”——我爱山水风光,爱远山逶迤,爱稻田无垠,爱山风拂送,更爱这一切笼罩在柔和的夕辉下……

我们登顶时,师父已背着手站在那里了。我叫了声后师父转过头来,慈和地看了眼小小。她欠身敬礼,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她虽垂着眼,但眼珠子不停地动着,大概是种莫可名状的心情。

师父转身面向斜阳,晚风飘动他的袖口衣脚,他的声音随风拂来,温稳柔和:“翠翠,这是你上辈子的名字,你虽然不记得了,但见到我时你还是有种莫名的感动——如果说上辈子的事是真的,那么上上辈子呢?——淮左名都,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你是不晓得的,你多生多世一直聪明伶俐,却总是凄惶流转,你虽拜佛诵经,却逃不过往世业结的缠绕——其实,解脱也简单的,不需聪明,不要坚强——而你,既耍聪明又爱憎分明,恰恰是不得解脱的要害!”停了一会,师父转过身来,“其实学佛都在自己的心上,一念放下,胜过诵经万千——诶,刚才梵唱听了如何?”

小小思索了下说道:“就是一时间什么思想也没有了,感觉空空的。”

师父紧接着说道:“是啊,那狮子吼能摄受身心,最是震慑的刹那,就是禅定空灵的状态,如能修到安稳此心于此番境地,那离回归本心,通天彻地也就快了。”师父说到这里,关切地看着小小。可是小小似乎不甚明了。师父笑了:“哦哦,不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尽可向先生请教。”小小转头看我,眼睛清澈明亮。

我正想说什么,师父抬脚走来,说:“寺里还有不少事要向我请示,我得先下山。”说罢拍了下我的肩膀走了。

目送师父下山后,我迈上一块突出的山岩,享受飘飘欲仙的感觉。小小紧张地唤道:“先生,小心!”

“没事”我笑答,继而问道,“你知道师父的心愿是什么吗?”

“不知啊……”风有点大,她把声音放大了。

“师父本已经证道了,今生是为度你和众生而来的。”

“这样啊,先生,您说他的心愿能实现吗?”

我从岩石上跳下:“当然,他能如愿的。再说了,有师父和我,厌世的你只要深入用心,还愁解脱不了!”

没想小小偏转头笑了:“可如今我不厌世了。”

“哦,是嘛?”看见她似乎调皮的样子我有些疑惑,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我说:“下辈子,师父和我可能都不再来了……”

我注视着她的反应,没想她迎着我的目光,自信又活泼地说:“那我也不来了。”

“哦?”对于她的自信我颇感怀疑,“你流转千年,生生世世念佛而不得解脱,你就自信今生可以跳脱轮回?”

“佛法难闻,明师难求——我现在可是遇到明师了,师父说‘一切都在自己的心上’,以后我就好好省心修持,像我悟性这么好,还怕什么呢?”

我发现小小原来还有古灵精怪的一面,心生欢喜又如释重负。

夕阳西沉,我说该下山了。她却欣欣然抿嘴:“你看,天边的那团红,这景色真美,我们再呆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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