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老家,并没有见到颖。在回去的路上,还跟小贝说,这次回朱柳坞要不要和隔壁的小弟弟玩。到家后,三聊五聊寒暄几句,自然就聊到了颖她们。奶奶说,颖是带着儿子陪婆婆回嘉兴办事情去了,要将嘉兴的房子过户。之前一直都被告知只能过户到颖户头,这次说可以直接过户到儿子头上,就再好不过了,自然就急着去办了。
记得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次回家莫名就特别留意起这个小坞来。整个小坞似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小坞里总共多不过十五六户人家,在这个两三拐的凹凸上,就聚拢着七户人家。说是七户,也是没有的。其中一户的房子空空荡荡,早已挪作它用。房子主人早年间去江苏闯世界当海员,几十年间极少回到这里,印象中有一年回乡省亲,仿佛也是从另外的世界中走来的人一样,周身充满着闯荡的传奇故事。
这七七八八家和距离五十米开外的四五家,早先都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所以也被叫做杨家。相互间都沾亲带故,同气连枝。但若按血统,也有远近亲疏之分。在这凹凸的七户里,我们家和后山爷爷家,是亲兄弟,同个太爷爷传下来的。另外的五户则是另外的太爷爷,而太爷爷辈,便是兄弟。
乡里人本多厚道,若再遇上什么事,便联系得更紧了,能干的能出力的,都会派上用场。不管心里各自怎么盘算,在事头上,都会帮衬把,行动上大体是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小坞的热闹便来自颖家,颖是另外五兄弟的孙女辈,算来就是我们这一辈了。刚到家没多久,后面就来了客人。车上下来了很多亲戚,都长着相似的脸庞,若再年老些,便会更加分不清伯仲叔季。来人中,有小时候抱过自己的红姑兰姑,也有再不认得的后辈们。看到奶奶,响响络络得打个招呼,便进屋去了。
奶奶寒暄完后,便会说,这几天来的人真多。确实,没过多少会,又来辆车停下,走下一拨人,有脸熟的,也有不认识的。大家都挤到了那栋小别墅里。人虽多,却并没有喧腾出多少声响,似乎都自带着安静模式,不打扰到这家里的小宝宝和小宝宝的妈妈,颖。
那时正值清明前后,风不急不躁轻轻地吹,雨也有意无意地随意下着,太阳一出,整个人就非常舒泰,整个山坞也特别清明。傍晚时分,小屋子里的人们便都会出来,坐在自家门前的庭院里,庭院俗称稻塘,顾名思义农忙时节晒稻谷的场圃。
有时候在这家,有时候聚拢在另一家,大伙打开手脚,放开嗓门,聊天说地,吃瓜喝茶,享受着城市里难得再有的乡野趣味。
而最近,大家便自然来到了颖家,一连着几天,都聚拢来这里,似乎心照不宣,得提着撑着不能让这里冷清下去,但大伙又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再不能扯开嗓子,也不允许高声谈笑。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心平气和得聊着,看看差不多的时间,就着路灯,各自回家。
第二天的傍晚,再次见到了颖。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碰过面了,虽说是隔壁邻居,除了小时候瞎胡闹了几年,到了上学的年纪便各自读书工作生活,便再没什么交集。过年回家,也大都忙着,见面只打个招呼。
有关她的事情,便只是从长辈那里得知。在哪里上的大学,得了份什么样的工作,房子在哪,车子几何,结婚了,怀孕了,辞职在家带娃了。一切都这么自然。颖的爸妈自小宠溺着她,爷爷奶奶辈都认为,到现在颖估计都没洗过一只碗,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指派给她家妹妹干,成家了也有老公宠着。颖的爸爸,每每说起这个大女儿,无可奈何中带着几分骄许。我们这样养出来的女儿,命好,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滋润得很。这位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这位老人家眼里甚至有点好吃懒做派头的颖,此时就静静地坐在庭院里,看着远山近水,听人说话。我和小贝手牵手走过,和她彼此对视了下,目光交汇时,彼此默默一笑。这几十年间的未曾谋面,就化成此时的浅浅一笑,不带半点牵强,更没有同情和怜悯,就这样笑着走过。
此时的孩子,便被捧在他奶奶手里,刚六个月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抱着挺累人的阶段,幸好还没认生,任谁都能抱一抱。此前据说一直都待在家里楼上,很少出门,到了这偏僻山野之地,便得了自由,每天迎面青山,枕风而眠,没几日,便立刻变得生动起来。次日,见小贝在后山玩,一地的汽车摊派着,愣是要挣脱他外公的手,要将脚踮着地面走下来。贝见着了,竟拿起一辆小车,朝小男孩递过去,若是换做别人,却是连碰都不得碰的。
也许这几天从大人的言谈中,贝已经能听出一二来。虽然,也只是只言片语,是大人间的谈聊,但正如人们说得那样,大人是用眼睛看世界,而孩子,是在用心看世界,小贝或许已经知道,这个孩子,他没有了爸爸,他的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对他。几分钟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我们赶紧收拾好玩具回家。小男孩也由他外公慢吞吞地抱走了。
奶奶总说,真想不通,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据说那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颖的老公,安顿好家中老婆孩子,便去医院陪护生病住院的父亲了。他妈妈打电话给他,没接到,几个小时候依旧没联系上,老人家就急了,便往儿子家里赶。赶到时,看到了儿子已经站在了阳台上,没几分钟,便纵身一跃,自此阴阳两隔。
人们都说,是这小伙子压力太大了,一个人肩负着全家的重担,上班,照顾还没锻炼出持家能力的颖和孩子,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说是父亲,其实并没有担负起养育之责。早年间父母离异,儿子名义上是判给了父亲,事实上仍然是跟着母亲,由母亲抚养成人。现如今,父亲陷入了病痛,儿子却不得开脱,承担起了赡养之责。这期间的兜兜转转,只难为小伙子自己体量了。
有人说,人一出生,命就被攥在了死神手里,而我们究其一生,就是要全力以赴将命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而且要活得出彩。有多少人,凭着坚韧顽强活出了精彩的人生,又有多少人,在艰难困苦中沉沦不起。
这小伙子肯定也在用他的坚韧顽强和死神拼命,在抑郁症的阶段也曾努力奋起,可终究抵不过那解脱的诱惑,就像多年前的哥哥,在飞翔中风吹云散。也许,他并不是扛不起,也不是想舍弃,他有富裕的家庭,美貌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他只是得病了,可人们却看不到摸不着,直到有一天,他模糊了生与死。
据说,颖打算事情办好后回昌化小镇开店。而她婆婆,也会跟着一起照顾小男孩。也许,婆婆不久后会去美国,和她的亲戚们生活在一起,也许会一直和颖生活在一起。而朱柳坞,也将因为小男孩的到来,多出一份生气,满怀更多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