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微眯着眼睛，和之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摸一摸旁边，确认依旧空荡荡的时候，他才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把枕头竖起来让自己靠在床头，转过头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烟具，点上一支烟。

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十分钟后将烟屁股狠狠的掐灭在烟灰缸里。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走到卫生间。镜子里一个沧桑的男人在看着自己，三十八天没有刮胡子了，比凤梨罐头的保质期限还要久。

也不知道凤梨罐头是不是真的过了三十天就不能吃了。大毛对着镜子边摸着扎手的下巴边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身后不知道第几次敲门声重重的响起时，才把他从一个沉思的世界拉回到另一个更加迷茫的现实。

“你的外卖。”外卖小哥有些没耐心的把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外卖递上去。换做是谁都会有这反映，很正常。

“谢谢。”大毛连看都没看那外卖小哥把钱递了上去，拿了外卖转身就朝客厅走去。“帮忙把门带上谢谢。”

关门声重重的回荡在安静到吓人的屋子里。大毛懒散的坐在小板凳上，把桌上零散的杂志扔在沙发上，回过身来胳膊不小心碰倒了易拉罐，叮铃哐啷的声音在地板上清脆的响了起来。大毛像事不关己似的打开塑料袋里的饭盒，但此时便当飘出来的香气却突然让他觉得恶心，这是第三十九个吃外卖的日子。他盯着热情腾腾的食物看了几秒钟，还是拿起筷子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吃饭的过程中，大毛看到了桌角边有一颗耳钉。蝴蝶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光有些刺眼，闪的让人心烦。

但是他确信，这是黄小柔的。

“不疼吗？”大毛皱着眉头问。

“老顽固。”黄小柔回答，但还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满怀欢喜的直起身来，双手搂上大毛的脖子，头左右摇摆的晃着。“好看吗？”

“好看。”本来准备好无数反驳的话到了脖子那儿，却被黄小柔那明亮的大眼睛看得又把它们给咽了下去，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没办法，谁让自己喜欢这丫头呢？想到这大毛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黄小柔用那好像能洞察一切的大眼睛看着大毛，嘟着嘴问道。

“当然是笑我的公主可爱啊。”大毛宠溺的看着她，低头在黄小柔嘴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讨厌，肉麻。”黄小柔擦着嘴巴娇嗔的说道，但心里的甜蜜还是被出卖于表情上。看得大毛心里乐滋滋的，甚是满足。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百六十四天，过了今天就是整整一周年，大毛看着面前继续在镜子面前臭美的姑娘，心中不由感慨起来，脑子里不禁想起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大毛刚从上一家公司辞职出来，黄小柔刚毕业，两个穷的只剩下二百一五块钱以及一间马上要交房租的一居室。说来也怪，大毛一直以为的“自己注定孤独一生”的念头在去年跟着市场部的同事去做校园活动的时候，就这么被黄小柔给终结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大毛跟着同事顶着烈日在摊点前应付着无数想要扫二维码获得免费产品的学生，正在焦躁不安的时候，黄小柔的出现改变了一切，用大毛的话说就是“一阵微风吹过，正好。”每次和黄小柔说的时候她脸上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电视剧看多了吧？”黄小柔说。

是啊，连电视都不会这么演。大毛在心里认同着，但是从肢体行为来看，他真的表现出了“连电视都不会这么演”的动作——在黄小柔面前紧张的不知道手该放哪里，最后展现在黄小柔眼里的是一个大个子站在自己面前，一会儿抓抓后脑勺，一会儿叉着腰不知道自己该干嘛。黄小柔捂着嘴笑了。正因为这个笑，黄小柔多拿了几个赠品——几包纸巾。在学生党眼里，这能省下来的钱又可以在食堂多打一个菜。

当然大毛没那么傻，就凭着这幅被黄小柔称为大猩猩的行为，又利用工作之便，加了黄小柔的微信。一个礼拜之后，他们在一起了，两个礼拜之后，黄小柔搬出宿舍来到大毛的出租屋，俩人就这么同居了。

可能有时候日子还是会和某些狗血电视剧相通，刚同居没多久，大毛辞职了，黄小柔毕业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俩人看看桌上的二百一十五块钱，又环视了一圈这个马上就要交房租的一居室，最后目光落在彼此身上的时候，俩人傻傻地笑了。

而直到现在，大毛都忘不了黄小柔当时说的一句话——

“咱们不是还活着嘛，今天就算了，明天咱们一块儿赚钱去，我吃的不多你放心。”

就这么一句话把大毛眼泪都要说出来了。第二天开始，大毛跟疯了一样把全市的人才市场跑了个遍，网上的招聘信息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苍天不负有心人，三天之后，大毛凭借之前的经验，被一家贸易公司给录用了。

跟黄小柔说这个消息的当天，黄小柔兴奋的就像过年一样，立刻冲出去给大毛准备的晚餐——泡面——加了一个鸡腿一个蛋——要知道之前的日子他们都是买最便宜的方便面吃，都不记得遭受了小超市老板多少次白眼了。当然他们偶尔也喝粥，那是某天黄小柔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落了厚厚一层的电饭锅，就像发现宝藏一样两眼放光的看着大毛。

“那是坏的。”大毛头都没抬就知道黄小柔说的是啥，毕竟当初自己发现这个电饭锅时的反应和她一样，只不过自己先行实践了而已。

“坏的不能修好？”黄小柔撇撇嘴，之后就拿出一副大侠们闭关的架势在那儿研究，大毛看她那么高涨的兴致就没去扫兴，当手机游戏玩了一个小时之后，大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竟然闻到了粥的清香，还是带点儿葱味儿的那种。等抬头一看，黄小柔真的把那个锅给修好洗好并且弄出了粥！

“怎么样？”黄小柔得意的仰着头看着大毛。

只是好景不长，当他们第三次用电饭煲的时候这家伙终于寿终正寝了，就算黄小柔花了两个小时研究也无济于事。看着黄小柔赌气的神情，大毛心疼的抱着她，“没事儿，以后我一定买个新的，全自动还是电脑操控的那种”。黄小柔在他怀里点点头，没一会儿就笑了。

笑的就像个小太阳。

大毛快速扒拉着饭盒里的食物，越来越快恨不得把饭盒给戳破，直到自己被噎到咳嗽不止。他咳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楞了一下，嘴里塞满了食物却无意识的回头望去，身后的沙发上除了散乱堆放的杂志再无其他。桌上的杯子还剩着半杯昨晚没喝完的水。他抬起来也不管嘴里的食物就这么把水喝下去，溢出来的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又随便扒了两口，大毛将筷子随便往饭盒上一扔，用手背擦了擦嘴，拿出一根烟，依靠在沙发边，朝窗口吐了口烟。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有些模糊。

“吃慢点嘛，又没人和你抢。”黄小柔坐在沙发上看着狼吞虎咽被噎到的大毛，有些心疼的俯下身拍拍大毛的背。望着回过头看着自己傻笑的大毛，黄小柔无奈的摇摇头。

“等下要去见个客户，顺利的话，”大毛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边嚼边说，“今晚的单子我就能有提成了！”

“真的！”黄小柔瞪大眼睛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双手环绕住大毛，“我能吃大餐了！”

大毛转过身去，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姑娘，笑的眼角直接变成了一条缝。“到时候吃大餐，最好的那种！”

“算了，”黄小柔说，“还要交房租呢，咱们看看团购网有什么好吃的就买吧。”

大毛抱着黄小柔，说不出的心酸只能以拥抱代替。他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单子拿下。但是他没有和黄小柔说的是，如果拿不下，他就要被老板炒鱿鱼滚蛋了。

半夜当黄小柔打开门迎接的不是欢天喜地的大毛，而是满身酒气差点摔在地上的大毛。黄小柔几乎是拖着才把大毛扔在了床上，把他衣领解开让他更好的呼吸，出去倒杯水进来的功夫，就已经听到了大毛充满酒气的呼噜声，当然还有梦话。

大毛说：“这是老板多给的一千八，明天……吃大餐。”

黄小柔从大毛上衣口袋里找出了这笔钱，真的多了一千八，再听着大毛时不时重复着同样的梦话，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黄小柔看着这个男人，觉得这就是她的未来。她当然明白，因为自己刚毕业又没有经验，已经不知道被经理训了多少次，估计离炒鱿鱼不远了。只是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大毛的心情，每次回家，就挑着开心的事情跟大毛说，就是不想让他跟着担心。可现在，看着手里十几张百元大钞，她忽然觉得他什么都明白，只是没有说出来……

周末有意思的电视节目挺多，只是大毛看得索然无味，所有节目被大毛拿着遥控循环了好几轮，最后定格在无聊的访谈节目，大毛叹了口气，似看非看的看着电视上那些专家的发言，更觉得无聊。

已经有多久没有那种看什么都能看出春节晚会那种欢快感了？大毛抱着手沉思着。曾经和黄小柔在一起看电视，就算是电影节目插播广告俩人都能弄出一段相声的节奏：

“怎么又是广告？”

“不然怎么赚钱？”

“不然怎么吸引你？”

“要怎么吸引？”

“放广告的时候就是让我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啊，你看看你多好看！”

“讨厌。”

这足以让几千只乌鸦飞过天空的场面却让两人笑个不停，就算再无聊的小事到了相爱的人嘴里都能讲出好莱坞大片的感觉。

那会儿大毛觉着，这或许就是爱情吧。

大毛记得黄小柔最喜欢听的歌是《我以为》，每次聊到这个大毛都会嘲笑黄小柔心里住着一个老太太，连自己都不会听的歌这个小丫头居然喜欢，经常在那台他们从二手市场淘回来不能再旧的笔记本电脑上循环播放。

“哎哟，能不能换一首？”

“老土，这多好听啊。”

只是有一次，黄小柔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咱们又不会像歌里写的那样分开。”之后突然袭来的尴尬让俩人沉默不语。

“笨蛋，永远不会的。”不仅仅是为了打破沉默的气氛，大毛捧着黄小柔的脸，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黄小柔就这么笑了。笑的那么简单，冲“未来”笑的那么开心。

只是现在，大毛真的意识到，原来他们以为的那些以为，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

随意看着四周，视线最终落在桌子上——他之前捡起来的黄小柔的耳钉。

大毛有时候有些莫名其妙的直男癌作祟，觉得打耳洞一点都不好看，女生就是要该清清爽爽才行。但是在黄小柔面前，这样诡异的思想直接像土崩瓦解。

那是一个周末，他们在街上慢悠悠的逛着，经过一家饰品店的时候，黄小柔的脚就迈不开了。大毛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面出售耳钉并且可以帮忙打耳洞，他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黄小柔之前总是有意或无意提起，只是自己一直装作没听到，但是这一次再也逃不掉了。面前的黄小柔在一分钟之后，就用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都说姑娘的眼睛会说话在这里真是不假。

“可以吗？”黄小柔像个孩子一样，有些怯怯地问。

就那么一瞬间，大毛心中本要作祟的直男癌思想立刻灰飞烟灭，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闭了闭眼睛默认了。

黄小柔就像看见天使一样，在大毛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就跑进店里去了。只留下大毛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背影既无奈又宠爱的摇头。

“不疼吗？”回到家大毛看着站在镜子面前臭美无比的黄小柔皱着眉头问。因为之前在打耳洞的过程中，大毛还是看到黄小柔因为疼眼泪都出来的一幕，不禁有些心疼。

“老顽固。”黄小柔回答，但还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多好看。”她全然忘了之前的痛。双手搂上大毛的脖子，“你可是我第一个愿意为你去打耳洞的男生。”

大毛显然没听懂，有些困惑的看着黄小柔。怀里的姑娘感觉到他的疑惑不禁有些好笑：“大叔，难道你不知道女生只有特别喜欢这个男生的时候才愿意去打耳洞吗？”

大毛被这个解释逗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从哪儿听到的？”

“我不管，反正就有人这么说的！”黄小柔一副“我小我有理”的小孩模样看着大毛，那模样引得大毛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才把大毛从沉思里回过神，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他有些呆滞的看着窗外，夜郎天明，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而那颗耳钉在他手里攥着不知道转来转去多少次。

曾经他以为他不会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在一起，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他不会同意黄小柔打耳洞，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他不会和黄小柔分开，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他和黄小柔工作环境距离远了但是心不会远去，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黄小柔被家人逼着回老家发展但是最后还是会选择和自己在一起，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他能够跟随黄小柔去她老家发展，结果错了。

曾经他以为他完全可以在过年的时候时候把黄小柔从她老家带回自己的老家给家人看看，结果错了。

……

现在他以为，曾经自己以为最终错了的，最后都随着时间冲淡最终遗忘，没想到，现在的答案还是和当初一样，全他妈是错的。

他似乎明白了，年轻时的爱情往往是两个人“以为”的那样，可结果并不是，爱情的模样最终在自己以为制定好的各种完美路线中越跑越偏，最终脱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

晚上大毛躺在床上玩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无意识按到了音乐播放，歌声悄悄的回荡在卧室……

我的以为/只是我以为/我以为我的温柔/能给你整个宇宙/我以为我能全力/填满你感情的缺口/专心陪在你左右/弥补他一切的错/也许我太过天真/以为奇迹会发生……

月亮默默看着这一切，它好像也叹了口气，借着自己的光望去，窗子里的那个男人，眼角好像有些湿润。